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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三十二)

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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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三十二)

白日裏曬太陽的感歎還在我的腦海盤旋,夜晚已經如約而至,這個晚上估計應該是20xx年春節來臨之前留給老太太家人最深刻的紀念。是鐵英夫婦走過七年之癢後的最赤裸的婚姻盛戰。

愛情讓人痴狂,婚姻讓人疼痛。凡人在愛情和婚姻裏是不是都難逃劫數。

起風了,颳得窗框轟轟作響,高處不勝寒,十二層樓,能抵住一座小山,這懸着的空中樓閣般的家,被擠進屋內的冷風撕成長滿荊棘的碎片,撒落地上,掛在臉上,扎入心上。

老太太家人都聚齊了。連平日裏難得一見的王中豪都回來了。王中豪的父母,鐵英的父母,共六個人。我是外人,天寧是小孩,我倆必須迴避,我帶着王天寧暫時招呼着回她家寫作業睡覺。王天寧一聽不樂意了,好不容易聚這麼齊,人來瘋不是白給的。她開始在爸爸懷裏撒嬌,倆小手勾住爸爸的脖子,嗲聲嗲氣地哼唧:“爸爸,爸爸,我想讓你陪我捉迷藏,不想回家寫作業。”

“天寧,今天不行,大人要説事情,明天好嗎?”王中豪的臉上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咧一下嘴,哄着閨女,聲音不大很温柔。

“不嘛,就不嘛,我要跟爸爸一起玩。”天寧纏着爸爸不依不饒。王中豪有些招架不住了。

老太太和鐵英始終惡狠狠地斜瞪着眼,老太太看着天寧,鐵英看着天花板,倆人眼光的方向雖然不同,那表情卻出奇地一致,都似要在黃菊花樣的臉上噴出通紅的火焰。失去理智從容,惡毒讓人變得面目猙獰。

“我們今晚只是敞開心扉談談,並沒有要做出任何決定,孩子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交流,如果孩子願意聽,為什麼不可以呢?”天寧的奶奶説話了。

我的天,這個老太太的想法為啥跟一般人不一樣呢。這是大人之間的大事,是關於家裏不可告人的祕密。家醜不可外揚,難道澳大利亞人就沒有祕密,真是搞不懂。

老太太和鐵英也瞪大了眼睛,憤怒地幾乎要爆炸了。

“親家母,你有沒有規矩,知道不知道家醜不可外揚,這麼大的事情,你讓小孩和外人在場,你到底是啥意思?你會不會做人?”李小梅嘴裏噴着火瞪着李婉歌。

李婉歌有些尷尬着坐在藤椅上,紅嘴脣有些抖了一下,斜眼看身邊的老頭,王思疆趕緊解圍:“好了,咱們尊重鐵英和中豪的意見。”説完,看了看倆眼一直盯着天花板發呆的兒媳鐵英,又轉眼看坐在小凳子上的盯着老鼈發愣的兒子王中豪。

王中豪坐的小凳子正好挨着盛老鼈的玻璃缸,他的眼光除了看王天寧就是看老鼈。老鼈今晚好像也格外精神,伸着脖子探出頭咧着嘴,一副幸災樂禍看熱鬧的樣子。

王中豪已經領教過閨女的厲害,前些日子裏天寧天天追問他“狐狸精”的事兒,把他和鐵英吵架的事兒抖漏得地球人都知道了,這足夠讓王中豪煩不勝煩,要是今晚這盛大的一幕再讓女兒獲悉,她再添油加醋地發揮一下超凡的想象力和探索欲,那還不要了人的命。王中豪在女兒的耳朵邊悄悄地説着什麼,神了,王天寧乖乖地答應跟我一起回家了。這是王中豪應對王天寧的絕招,屢試不爽。

我帶着王天寧出門時,抬眼看整個客廳裏,家裏難得有過這麼多人,老太太不愧是硬邦邦的鐵公雞,但凡來個親戚朋友,都是自備飯菜,連她的親妹子來也不例外。上次,老太太的妹子和妹夫來她家裏,老太太就做碗大米粥招待人家夫婦倆,葷素菜都是她妹妹買的,到她家難不成為了喝她一口稀飯?誰稀罕。親妹子都這樣,這親家算啥,更別提了。人家夫妻倆來了十多天了,吃住都在賓館裏,沒佔一點她的便宜,她還有啥話説哩。

我帶着王天寧正要關門,聽見卧室裏老頭大聲叫喊起來:“陳三兒,我要尿尿,快來快來。”我站在門口猶豫着,已經換好出門的鞋了,不想再折騰了,再説,家裏人都在,給老頭拿個尿壺誰不會,本來照顧王天寧的活兒就不是我的分內事。

“陳三兒,你去伺候他尿完尿再走。”老太太拉着臉對我説。

我氣不打一處來,硬硬脖頸想説點啥,忍了忍,別火上澆油了吧。我正要脱鞋進屋。王思疆對王中豪説:“中豪,你去吧。”王中豪眼光從老鼈身上挪開,面無表情地進了卧室,我心裏剛才的氣憤一下子融化了,變成一種莫名的感動。

王天寧揹着小書包,拉着我的手下了電梯。這小丫頭可長記性,上次收拾她一頓,一直記住了,在我面前,她從來不提讓我替她背書包的事兒,家裏除了我不幫她背書包,別的人都要乖乖聽她指揮,這也是我唯一值得驕傲的地方,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偏偏怕我,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一物降一物。

“陳三兒,我有些害怕。”王天寧記性好得很,上次晚上我帶着她遭遇流浪狗的事兒她還心有餘悸。

“沒事兒,你拉緊我就不礙事了”王天寧肉乎乎的小手緊緊地攥着我的右手,不停往小亭子的方向看,今晚,小亭子的草叢裏好像沒有什麼窸窸窣窣的動靜。

“天寧,你為啥叫我名字,你應該稱呼我阿姨才對。”

“他們都叫你陳三兒,我為啥不能叫你陳三兒?”

“你是小孩,小孩要尊敬大人,要尊稱懂嗎?”

“可是,奶奶説可以叫她和爺爺的名字,他們都不介意。”

“他們不是中國人,你奶奶按澳大利亞的規矩説的,我們是中國人,不一樣。”

“為什麼不一樣?”王天寧走不動了,仰着臉看着我,她的十萬個為什麼又開始了。

可不敢引頭,要是讓這個好奇的傢伙問起來“為什麼”,那簡直是自投羅網引火燒身,我沉默不語,任她再問,就是説“累了,明天再説”,她一看我這樣,知道再問也是白搭,只好跟着一起走。

“媽媽打爸爸了……”王天寧悶悶不樂地嘟囔着。

“啥時候的事兒?”我最近沒有聽説過鐵英夫妻倆打架的事兒。

“不知道,媽媽把茶杯扔到爸爸身上了。”

“白天的事兒?”老太太天天嘮叨,我咋一點都沒聽老太太説哩。

“晚上,我假裝睡覺,偷偷聽爸爸媽媽説話。”

“他倆都説啥了?”我發現自己可愛打探別人的小祕密,是不是每個人都對別人的隱私感興趣呢?

“我好害怕,媽媽欺負爸爸,她光屁股騎到爸爸身上,像騎馬一樣,她還哭了,我討厭媽媽!”王天寧前言不搭後語地説着。

“媽媽才是狐狸精,她纏着爸爸打爸爸,説爸爸不愛她。她發怒的樣子嚇死人了,像妖怪一樣。”

王天寧嘟嘟囔囔地走着説着:“爸爸媽媽半夜裏幹什麼呢?爸爸説這是大人的祕密,不讓我告訴別人,真奇怪。好害羞啊!”

“你給我説,不怕爸爸知道生氣嗎?”

“爸爸不知道,陳三兒,你一定要保守祕密,聽見沒有?”王天寧的眼睛在路燈的返照裏發着幽幽的光,好像要穿透我不安恐懼的內心,我突然害怕起小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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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寧不想寫作業,想跟我一起玩捉迷藏。別看她只有五歲,像小猴子一樣鬼精靈。

她不止一次的為了逃避寫作業假裝生病竟好多次都生生瞞過鐵英的火眼金睛,直到她偶爾忍不住在我面前不小心泄露了祕密,才誠惶誠恐地央求我不要告訴媽媽和外婆。

她不止一次地半夜偷聽偷看爸爸媽媽都在幹什麼,父母那些在夜裏發生的故事和夫妻生活被這個身邊的間諜打探地觸目驚心,大人總是高高站着用對小孩不屑的眼光看孩子,以為她什麼都不懂,直到有一天,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把他們不可告人的私密抖露地一絲不掛,夫婦倆才如夢初醒呆若木雞直至咬牙切齒。

她也不止一次地用她奇異夢幻般的大腦想象出各色令人匪夷所思的問題,問得大人不勝其煩啞口無言直至對她大加斥責,而後開始懷疑這孩子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除了不裝學習淨裝些不該裝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她聽我的話,是因為我知道她好多不可告人的小伎倆。也知道她今天為什麼流淚,她沒有朋友訴説,沒有兄弟姐妹,沒有人理解她的疑惑和痛苦。爸爸理解她,這就是耳語有神奇效果的祕密,但爸爸沒有時間。爺爺奶奶也理解她,她無比嚮往的澳大利亞悉尼至少目前還是可望不可及,因為外婆和媽媽不會點頭,至少眼前不會,她們對婚姻拉鋸戰更有興趣。所以這個願望近期也是泡影,她還要為逃避作業繼續絞盡腦汁。

“陳三兒,我今天有些頭疼,不想寫作業了,我倆捉迷藏好不好?”

“你找藉口能不能換個地方,每次都是頭疼,肚疼,每次都是這倆地方出問題。”

“可是,不敢心疼,媽媽會打我的”王天寧忽閃着大眼認真地看着我。

“要是我是你媽,説不定你的屁股更倒黴,你的花招最好別在我這裏使,不管用。”

王天寧誠懇地看我一會兒,直到確認不寫完作業我是堅決不會同意她的餿主意後才慢吞吞地拿出本子,翻開,撓着頭,噘着嘴,漫不經心地在本子上畫着道道。

我疑心,是不是隻有住在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半空才會日日有風敲打門窗的哐哐聲,因為剛剛從地面經過時,根本沒有一絲風的痕跡,一切都很安靜。高樓上,除了偶爾欣賞一下夜空中那幾顆熟臉的星星和月亮還有些趣味,其餘還能幹什麼呢?甚至連僅剩的這點趣味都被生活消磨地沒有了蹤跡。

半夜三更了,王天寧已經呼呼大睡好久了,這夫婦倆還沒有一點回來的跡象,我歪在沙發上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黃燦燦的熟麥地像豐腴的婦人的胴體,散發出誘人的悠香,一片黑壓壓高高低低的墳地,居然變成了她的頭顱,每個頭顱上壓着一張新的黃裱紙,風略過緊挨墳頭的楊樹林,略過黃色胴體的麥浪,獵獵作響的黃裱紙像一輪輪隱在雲層中的太陽露出的耀眼的裙邊,又像是舞弄着風姿的怨婦的臉龐,在熱鬧而寂寞,明亮而陰森,欣喜而黯然的大地上輪迴。剎那間,陰風陣陣,黃色的麥浪染上了烏雲的憤怒,在風中沙沙低哮,黃表紙被翻卷被撕扯騰空而起,黑暗的利爪掀翻舞動的撩人裙襬,揉碎温柔的怨婦的臉龐,劈開一座座黑色凸起的墳頭,一縷縷青煙從地下獰笑着幽幽升起,變成了一張張熟悉鮮活的臉龐,“閨女,我想你了。”好像是一聲來自天邊的父親的歎息,又好似從地下墳墓裏傳開的母親的問語。我匐在紛亂的黑夜的墳堆裏嗚嗚痛哭,“對不住爹孃,我沒有看二老。”

我哭醒了。心被疼痛揪緊揉搓,愧疚不安佔據整個身體,明天是父親的祭日,我已兩年沒有給父母上墳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轉動鎖眼的聲音,門開了,鐵英先進了屋,高跟鞋咔嗤地在地上擰兩下,在靜寂裏格外刺耳。趁着屋裏暗黃的壁燈的光亮,我恍惚着看了一眼牆上的鐘擺,差十分鐘兩點。我又恍惚瞟一眼鐵英,不敢細看,轉過頭,暗黃的牆上投射出一個亂蓬着頭髮的女人的影子,怎麼就一個人回來呢,半夜三更,王中豪會去哪裏呢?

“你回那邊去吧。”鐵英只撂給我這冷冰冰的一句話。

我醒醒神兒,穿好外罩,收拾好出門下了樓。

隆冬的後夜陰森淒冷,腦海中不停閃現剛剛的夢境,想起今天是老父親的祭日,而我這個不孝順的閨女為了逃避賭債,為了生計餬口,躲到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陌生地方,參與到完全不可思議的家庭大戰的紛爭裏,這生和死到底是咋回事?

夜張着掉了牙的黑洞啞口無語。我轉過樓角,一輛白色的亮燈的小轎車緩緩從身邊經過,停下來,車門開了,先生從裏面探出身子:“陳三兒,你等一下。”我停下腳步,他足足比我高一頭多,我要仰臉才能看清他的臉。微明的路燈下,他憂鬱的額頭居然刻上幾道深深的皺紋,光反射到臉上,皺紋沉重地耷拉着,那個傳説中的澳大利亞男孩深邃明亮的眼睛早已被惶惑陰冷暗淡代替了。

“你拿着,給你的酬謝。”先生從兜裏掏出一個皮夾子,捏出兩張,遞給我。是兩張泛着淡綠色光影的五十塊錢紙幣,他塞到我手裏,我猛然愣了,手腳有些僵硬,緩了一下神兒,縮回手,又伸出手,不知所措地推搡着。

“先生,我有工資,不能要。”我聲音有些抖,分不清是心動還是身冷。

“拿着吧,你應得的,謝謝你。”先生聲音很輕,像從遠處黑暗的樹影裏飄過來的。

他把錢塞進我手裏,重又進了轎車,低沉的突突聲掃着地面,一股熱流升騰到我冷冷的面頰上,順着車子漸漸遠去方向彌散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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