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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十三)

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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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十三)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天微明,江面上黑光點點,一艘破舊的小艇急駛而過,像倉惶的飛鷹。在微明的光裏,小艇斑駁的後倉上恍惚寫着007。

007停靠在九龍碼頭的岸邊。狗頭帶領着死裏逃生的16名黑客,其中有牛嵐鳴和大伯一家三口,趁着熹微的光匆匆往岸上奔跑。牛嵐鳴感覺那顆突突狂跳的心臟要蹦出體外,右腳在奔跑中扭了一下,剎那間,腳踝處像有無數根鋼針扎着,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肩上的小提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看着前面急惶的腳步,他使勁咬緊牙,拉着右腿跐着地往前趕,一陣撕裂的疼痛,牛嵐鳴一聲大叫:“啊,疼死我了!”身子前傾,撲倒在地。

“阿鳴,你怎麼啦?”大媽媽一急,忘了狗頭交代的話,不能大聲説話,她尖叫起來。大伯伯和大媽媽一直緊跟在牛嵐鳴後面,快六十的人了,腿腳不靈便了,看見牛嵐鳴攮倒在地,痛苦地在地上翻滾,大媽媽急得蹲在牛嵐鳴的身邊,壓低聲音嗚嗚嗚哭起來,大伯伯急得想把牛嵐鳴拉起來,怎麼也拽不動。前面的堂姐聽見動靜,止住腳步,扭身看見堂弟踉蹌倒地,她跑回,不顧一切地跟父親一起用力,倆人一邊一個,架在牛嵐鳴的腋下,往上拉牛嵐鳴,牛靜薇邊拉邊問:“阿鳴,你怎麼啦?媽媽,你先不哭,幫忙掂住小提琴,爸爸,我倆先扶着他起來再説。”“姐,我,我扭傷了腳踝,太痛了,走不成了”牛嵐鳴聲音顫抖着。“他媽的,你們這一家是怎麼啦,不走了,還要命不要了!”狗頭在人羣前面奔跑,聽見動靜,回過頭,看見這一家四口圍着牛嵐鳴手忙腳亂地折騰,不走了。狗頭急了,折回來,歪着嘴低聲叫罵着,眼裏賊光閃亮,小鬍子一抖一抖,臉上的橫肉跟着一顫一顫地動。“大哥,我阿弟崴住腳了,怎麼辦?”牛靜薇看着人羣都停住不跑了,站在狗頭後面,瞪着他們一家,七嘴八舌地抱怨。她驚恐地看着狗頭,祈盼狗頭能想出好辦法。“不能因為一個人拖後腿,大傢伙跟着倒黴,你們説是不是,誰被逮住,誰必死,大傢伙説説,怎麼辦?”“他跑不動了,能怎麼辦,就留下找個地方,等好了再跑,不能耽誤我們大家吧。”“就是就是,不能再耽誤了,被逮住了誰都活不成”“大哥,咱們趕緊跑吧,天一大亮,一個也別想活命。”“你們家人聽見了吧,不是我説了算,我收錢辦事,走不走是你們自己的事兒,趕緊商量,要不然我們就先走一步了。”末了,狗頭氣哼哼地低吼着:“真騷氣”。

已經無路可走了,看着坐地上低聲哼嗨着的堂弟,哭哭啼啼的媽媽,搖頭歎息的爸爸,牛靜薇一咬牙,果斷地對狗頭説“你帶上我爸爸媽媽先走一步,我陪着阿弟找一個落腳的地方,我們定住兩天時間,後天晚上九點,我和阿弟在九龍碼頭下船的老地方等你碰頭,記住,你來了,我才會把剩餘的路費給你,另外再加一些,不然,剩餘的錢你休想拿到。”“呵呵,這小娘們還挺給勁兒,好,我喜歡!就這樣説定了。其他人,跟我走”狗頭一揮手,準備走。“不行啊,阿薇,我不走”媽媽哭起來。“堅決不行,我們死也要死在一起”爸爸語氣不容違拗。“沒有你和阿鳴,我們活着沒有任何意義,阿薇,我們在一起不能分開。”“大伯伯,大媽媽,阿姐,你們先走一步,我自己留下,我會照顧好自己的。”牛嵐鳴的話更擲地有聲。“不能因為我自己連累了全家,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等腳傷好了,我一定去找你們,這把琴送給阿姐,這是爸爸生前的遺願,琴在人在,只要牛家有人在,琴就一定要在!”“阿鳴,阿姐不會扔下你不管,爸爸,你不要再説了,聽我的話,趕緊走,你和媽媽一走,我就放心了,不然,會給我增加更大的負擔,爸爸,求你了,媽媽,求你了!我保證把弟弟帶過去,趕緊走吧!”牛靜薇帶着哭腔懇求着,爸爸擰着眉頭還是不動,紋絲不動釘在那裏。狗頭開始低聲嘶吼,人羣騷動謾罵起來。牛靜薇臉憋的通紅,看看憤怒的人羣,聽着絕望的叫罵,再不走,這些人都會沒命的。她噗通一聲跪在爸爸面前懇求着“爸爸媽媽,求求你們了,你們不走,我和阿弟難保性命,你倆留下,我們人太多,目標太大,請考慮一下我和阿弟,你們不想活命,我和阿鳴還想活命!”媽媽坐在地上泣不成聲,爸爸臉上抽動起來,嘴脣哆嗦地説不出來話,轉身,拉起地上哭泣的妻子,回頭,只説了一句話“孩子們,我等着,死也要等你們來”。話畢,牛鳳民拉上妻子葉紅雙,跟着人羣踉踉蹌蹌地走去,越來越遠,消失在黎明前微曦的黑暗裏。

臨別時,牛靜薇把小提琴留在了身邊,沒有讓爸爸媽媽帶走,兩個老人,一是帶着不方便,二是怕太引人注意招來麻煩。她攙扶着牛嵐鳴,揹着小提琴,躲進了岸邊一個潮濕而又陰冷的巖洞。天漸漸亮了,不敢輕易露頭,牛嵐鳴的腳踝腫的像個紫茄子,疼的他低聲哼哼着。“阿鳴,你再堅持一下,等會兒,阿姐給你買些藥來就好了。”“阿姐,對不起,讓你跟着我受連累”。一路吃盡了苦,牛嵐鳴都沒有掉淚,這一鬆懈下來,淚水開始肆虐。想起爸爸媽媽的臨走前的悽慘,他更加悲痛,嗚嗚嗚痛哭起來,牛靜薇坐在他身邊默默垂淚。一上午,一直待在陰冷的洞穴裏,又餓又冷,外面雖然陽光照着,山洞裏陰森森涼氣逼人。牛靜薇待不住了,看着牛嵐鳴的腳越腫越高,心裏有些害怕,必須儘快弄些藥,越拖越嚴重,阿弟如果後天還不能走路,那真要被逮住,只有死路一條了。

牛靜薇決定鋌而走險,豁出去了。牛嵐鳴説不過阿姐,任她去了。獨自躺在山洞裏,仰着臉發呆,一邊擔心着阿姐,一邊思緒又回到了家。

牛嵐鳴的童年很快樂,父親牛鳳池是一個音樂高校的教授,小提琴大師。母親李江枝是高中語文老師,書香世家。牛嵐鳴從小就表現出超人的音樂和文學天賦,琴棋書畫一點就通。父親的學生大多很有名氣,家裏出入之人基本上是音樂界名流。牛嵐鳴看着身邊的這把小提琴,父親生前的最愛,禁不住悲從中來。父親活着時,講起他的小提琴,就像説他的初戀甚至比初戀還激動。就在牛嵐鳴剛滿一歲時,父親去延安看望老朋友,這個朋友的家在很偏僻的山區,他在山裏住了幾天,跟着朋友在山裏轉悠,不經意轉到了一户人家,想借口水喝,家裏靜悄悄沒人,他們等了好久,主人回家,熱情地把他們讓進屋,環顧四周,家徒四壁,唯一值錢的是堂屋中間放着的一張老木櫃子,黑色的油漆已斑駁掉落。櫃子靠牆的角落裏斜躺着一把小提琴,琴身落一層厚厚的灰塵,碼子歪着,一弦三絃都斷了,捲成了鋼圈,高高支蓬着。弓子被斜插在琴絃下面,居然沒有扔掉。看見小提琴的一剎那,父親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呆呆地看着,看了好一會兒,還是不敢相信,他的身體幾乎不會挪動了,心劇烈地跳動着,手幾乎不聽使喚了。站在原地,舌頭跟一弦三絃一樣也打捲了。“老鄉,這,這把琴是誰的?”“一把破琴,擱着礙事,你要是想要,拿走吧”老鄉忙着倒水,輕描淡寫地説着。父親激動地心臟都要跳出胸口了。“你,你能給我講講這琴的來歷嗎?”父親幾乎迫不及待了。老鄉想了想,慢條斯理地講起來:“這是解放前的事兒,有個外國人,高鼻子藍眼睛大個子,打仗受傷了,落到村子裏,我爹給他包紮了傷口,在家裏住些日子,傷口好了,他走了,留下這個,我們也不懂這是啥東西,他嘰哩哇啦説話,誰都聽不懂。好多年了,也沒人來要。打聽有學問的人,説是小提琴,好多年了,扔了還怕人家回來要,擱這裏還礙手礙腳。他肯定不回來了,你喜歡,就拿走吧。”聽完,父親長長舒口氣,終於敢輕輕撫摸琴了,他好像怕弄疼了小提琴,用衣服袖子輕試着厚厚的灰塵,一點一點擦拭着,碼子扶正,拿出弓子,吹掉浮沉,在衣服上蹭了蹭,不一會兒,閃着橘紅色光澤的琴身,那優美圓滑的線條,像淳樸自然的少女,在空蕩蕩的小屋裏熠熠生輝。父親收拾完小提琴,持琴搭弓,弓子緩緩啟動,頃刻間,這把弗朗切斯科小提琴,像穿越百年時光的睡美人,漸漸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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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這把弗朗切斯科小提琴,像穿越百年時光的睡美人,漸漸甦醒了……

天籟之音,聖潔如天山雪蓮,安靜地搖曳。 絲絲絃樂,點點鼓音,長笛裏飄出祝英台的長髮,撩撥着牛嵐鳴的心絃,倏爾,鳥語花香的原野上,劉五朵唱着東方紅的革命歌曲,笑盈盈地看着他。

藍天,白雲,彩霞,紅日。雙簧管唱着歌謠,江南啊,寧靜地醉了。五朵藏在綻放的鮮花裏,露出頭,向牛嵐鳴招手,百鳥鳴囀,山泉流瀉,柔和的豎琴輕輕吟唱,呼喚着小提琴。五朵温純優雅,拿着父親的弗朗切斯科小提琴,如痴如醉地拉着,明豔的春光下,温柔可人、魅力四射的祝英台在翩翩起舞。

五朵的小提琴裏流淌着青春少女祝英台顧盼生姿的笑,牛嵐鳴已經迫不及待了,他突然變成了一把莊重的大提琴,怎麼,他被梁山伯抱在懷中,渾厚幽遠的琴音穿越千年時空,行行止止,尋尋覓覓,在五朵的小提琴裏沉醉。他們相逢了。那一刻,生命復甦了,愛情覺醒了。

小提琴在大提琴的懷裏暱儂,傾訴結拜的真情,相悦的深情。五朵的笑容輕快,像花園裏祝英台曼妙舞動的旋律,像夕陽下小河邊梧桐樹飄落的宋詞。牛嵐鳴陶醉着,他願意一直做一把大提琴,聽着懷裏的暱儂軟語,擁着心愛的弗朗切斯科小美人入睡。

突然,五朵流着淚看着他,她的琴音陡然變成了慢板,柔和委婉,五朵,你在跟我告別嗎?你哭了,眼裏寫滿了離愁,哦,請別哭,小傻瓜!“牛嵐鳴,我喜歡你,可是不敢説,你知道嗎?”“哦,小姑娘,我是那麼喜歡你,從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已忘不掉你”“你真的跟我一樣?我在小河邊苦苦等了你整整100天,每天都去。”“對不起,我也喜歡你,可是,你太小了,你還是小姑娘。”“我已經長大了,我喜歡你,迷戀你,離不開你,請帶我一起走吧?”“可是,我要如何帶你走?我也不知要去哪裏?””“不,請不要離開我,求求你!帶我一起走吧,我害怕這魔窟,我也會死的!”“親愛的小姑娘,不要哭,不要傷心,你不會死,耐心等我回來接你,離開魔窟”。

弗朗切斯科開始斷斷續續,訴説着,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蛙聲蟬鳴,在十八里長亭依依惜別。 大提琴聽懂了她的訴説,與大管一起低聲嗚咽,像寒風中凋落無助的梧桐葉,少頃,銅管橫衝直撞而來,夾雜着父親絕望變形的臉。牛嵐鳴突然發現父親變成了一隻小羊,脖子上掛着兩塊硬紙板,一塊上寫着“資產階級音樂權威牛鳳池”,另一塊上寫着“吸血鬼牛糞池”。

他的得意門生,曾經是父親的驕傲,驟然間,臉變成了閃着綠光的毛茸茸的狼臉,正舉着着皮鞭,橫眉怒目地大喊:“打倒牛鳳池,打倒資產階級音樂權威”。“打倒資產階級老倔牛,讓他趴地上啃草吃”“對,不能吃飯,讓他啃草”小羊周圍是一羣青面獠牙的怪獸,耀武揚威,拿着寒光閃閃的刀子,一點點戳着小羊柔弱的奄奄一息跳動的心臟,滴着血,一滴一滴。

陰森可怕的大鑼與定音鼓以及驚惶不安的弗朗切斯科,在戰慄,那散板,在孤獨中掙扎,逃離,撕裂,繼而發出吶喊和狂嘯。定音鼓一聲怒吼,震耳發聵,似狂濤駭浪,聲震羣獸。小羊突然又變成了父親,他舉起自己的心,血淋淋的心,紅豔豔的心,仰天長嘯“一顆紅心,天地可鑑”!眾狼大怒,羣起而攻之,父親的得意門生,高高舉起紅心,重重摔下,心,碎了一地。

五朵的弗朗切斯科哭了,大提琴在梁山伯的懷裏哭了。 樓台一別,何時再見。板鼓,倒板,囂板在昂越在憤激,在悽楚在哀怨。梁山伯的心,碎了,突然,弗朗切斯科怒吼着絕唱,金鼓齊鳴,晴天霹靂,天昏地暗,雷鳴電閃,梁山伯被擊中,轟然倒地。

世界一片寂靜, 一曲長笛,伴着豎琴的激進滑奏,一雙蝴蝶翩翩起舞。五朵笑着走遠了,父親笑着走遠了,弗朗切斯科倏然不見了。牛嵐鳴想極力抓住五朵,抓住父親,抓住弗朗切斯科,他抓不住,什麼也抓不住,任他們消失,他哭着求他們不要離開,哭的很痛……

“阿鳴,阿鳴,你怎麼啦?醒醒,醒醒啊!”堂姐牛靜薇使勁晃着牛嵐鳴的胳臂,牛嵐鳴睜開眼,一臉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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