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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二十三)

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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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二十三)

我的工作是伺候老頭,老頭的吃喝拉撒睡,其他家務活不在我工作範圍內。在這家待個把月,他們家裏的情況,從老頭老太太囉囉嗦嗦的嘴裏,已經知道的八九不離十了。老太太叫李小梅,老頭叫鐵政樑,夫妻跟前就一個閨女鐵英,按李小梅現在的年齡,跟她一般大小的這茬人,跟前最少也要倆仨孩子,他們就一個獨苗,李小梅説,她要孩子是給耽誤了。28結婚,30歲才懷上了這個寶貝疙瘩,等鐵英兩三歲離腳手了,夫妻倆想要第二個孩子,乾急就是懷不上,到醫院檢查檢查,説是輸卵管不通,治兩年還是沒懷上孩子,拖來拖去,等鐵英十來歲時,李小梅年齡都快四十了,夫妻倆也不抱啥希望了,誰知李小梅卻意外懷孕,李小梅月經不準,倆仨月了才檢查出來,孩子在肚子裏都成型了,偏偏趕上了計劃生育,國家不讓要,形勢緊的很,嚴禁要二胎,那時,當工人可主貴,誰敢跟國家對着幹,丟人現眼丟工作。再説李小梅思想上進,在工廠裏幹會計年年是先進,是大家學習的榜樣,哪裏敢做出違背國家的事兒。萬般無奈,李小梅夫婦倆一商量,做了人流。到現在,多少年過去了,這夫妻倆還是念着不忘,都認準了,流掉的那個孩子一定是男孩,跟懷閨女鐵英時的症狀完全不一樣,懷着鐵英時,李小梅喜歡吃辣椒,懷第二個時她喜歡吃葡萄,酸男辣女。想起這事兒,鐵政樑恨得只咂嘴,對李小梅也是不願意,李小梅太要強,工作比啥都重要,對那個破先進工作者看得比命還重要,説國家真是坑死人,孩子做沒了,計劃生育讓老鐵家斷了根。

提起往事,李小梅也牢騷滿腹,嘮叨個沒完。但説起自己閨女鐵英小時候,就跟換個人樣,她倆小眯眯眼發光,嘴咧成了大水瓢,就説倆字,風光。這丫頭從小腦子好使,一點就透,夫妻倆在生活中對孩子百依百順,啥也不讓幹,家務活更別提了,一個手指頭都不讓沾,從小到大,連自己的褲頭襪子頭都沒洗過,更別説幹其他活了。但在學習上要求就嚴了,李小梅説起那一次鐵英小時候的事兒,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是鐵英上國小三年級的時候,有一次數學其會考試,沒有考班裏第一名,考了全班第四名,平時都是穩拿第一,鐵英回到家,把卷子拿給他夫婦倆看,倆人一看,平時都是100分,沒下過98分,這次只考了95分,李小梅先問在班裏的名次,一聽鐵英説第四名,李小梅氣得一下子就跳起來,指着鐵英的鼻子罵,説閨女不爭氣,以後再考成這爛成績就別回家見她,鐵政樑也在旁邊幫腔,鐵英噘着小嘴不願意,硬着頭皮犟嘴,鐵政樑的大巴掌一下子上去,鐵英的小臉上立馬出了五個紅指頭印。那一次教訓,小鐵英在班裏的成績再也沒有下過前兩名。鐵英每學期都是第一名,第二名都很少得,在學校是小名人。李小梅跟着沾光,每次家長會,頒獎會,她都是家長代表發言人,在講台上講孩子的教育方法,咋樣嚴厲教育孩子,那些台下的家長們都把她家鐵英當成自己孩子學習的榜樣,都照着模仿。從國小到大學,鐵英學業一路順風,上海交大博士畢業,與現在的老公王中豪是大學同學,大二時,王中豪的一封情書,拴住了鐵英,大學畢業,找工作結婚,一路下來,順順當當。

我最羨慕這家人的學識不一般,恁有學問,特別是鐵英夫婦倆,都是有名大學畢業,這要是敢擱到鄉下,能上完高中,那都是燒高香,也算是出來個學問人兒,要是敢上大學,那都是上輩子祖宗八代積德行善,祖墳上冒青煙燒高香了。俺村上的小孩們,那都跟野孩子樣,大人都出去打工掙錢,生下來就留給爺奶看,辛辛苦苦看大,上學了,在學校裏不服管,家裏老人管不住,四下溜逛,偷雞摸狗,村上半大孩子都照着學,俺村是遠近出名的小偷村,都不好意思跟外人説,丟死人。

對了,我猛然想起來了,明兒是王天寧四歲生日,聽老太太説,鐵英夫婦倆請一天假,要帶王天寧去遊樂場玩,今天晚上倆人在班上趕活,下班晚點回來。這會兒,老太太下樓接王天寧了,我去廚房給老頭準備飯菜,老太太晚上都是去鐵英家吃,我不用管他們。在廚房正忙乎着,聽見“咚咚咚”擂門聲,一聽都是小霸王回來了,我趕緊跑着開門,聽見門外老太太叨叨着“小祖宗,你能不能站邊上”話音落,房門開,“哎呀”一聲,一團小火球咕嚕倒地,一下子仰八叉進了屋。“我跟你説,別靠門上,你偏不聽。”老太太斜瞪着我,“你不會輕點開門,看看,摔壞沒有。”我趕忙蹲下,去拉小丫頭,誰知人家一甩手,斜着身子“出溜”一下從老太太的胯下滑跑了,紅裙子在地上跐騰着,倆手扒着地,跟游泳樣,邊滑邊喊:“紅孩,紅孩,快出來,我回來啦。”“王天寧,快起來,你看看你的衣裳,成垃圾堆了。”老太太顧不上放下書包,一手拎着書包,一手拉扯王天寧。這小丫頭哪裏肯老實,使滿勁趔着身子,差點把老太太趔趄倒,老太太只好鬆手,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王天寧,歎口氣:“這孩子哪像她媽小時候,一個頂十個難管,一天一身衣服,洗不及。”説完,把書包扔到藤椅上,坐下喘氣。

紅孩聞聲從卧室撲上來,倆紅團滾成一團,屋裏一下子晃起來,玻璃缸裏的老鼈縮一天了,這時候也露出了頭四下張望,張天寧拉着紅孩的前腿,在地上快速操着,紅孩把持不住身子,嚇得嘴角嗚嗚着,倆溜溜眼瞪得更圓了,頭上的白毛忽閃忽閃,一頭攮到玻璃缸上,老鼈嚇得“嘎嘣”沒了頭,紅孩驚恐地看着老鼈。缸翻了,水灑一地,倆火團濕了。

“外婆,外婆,紅孩把玻璃鋼弄翻了,黑妞,黑妞,別跑,你給我站住。”王天寧叫喊着,倆胖手捉住老鼈蓋,把老鼈的身子翻個個兒,用小胖手搗着老鼈的小短腿,“哈哈哈,好玩,好玩,真好玩,紅孩,你過來摸摸她”老鼈的腿腳朝上亂胡抓,擱地上掙扎着,紅孩伸長脖子,眼裏竊竊地看着老鼈,倆腿開始後退。“快點,紅孩,你摸摸她,黑妞,你跟紅孩握握手,咱們是好朋友。”紅孩還是不敢握手,黑妞只顧彈撐着,王天寧有些生氣了,一把把黑妞推出去多遠,黑妞腿腳朝上,在紅孩面前張牙舞爪地轉着圈,嚇得紅孩“嗚哇”一聲躲進了卧室。

“小祖宗啊,你怎麼把玻璃鋼的水灑一地呀?”老太太看着地,瞪着王天寧,“你再淘氣,明天別想去遊樂場玩,你爸爸回來我就給她説,再淘氣哪裏也不讓去,讓豬頭收拾你”老太太話剛落,小丫頭“撲通”滾倒在地,踢騰着倆小粗腿,揮着倆小拳頭,哇哇大哭起來,哭着喊着:“不準罵爸爸豬頭,你才是豬頭,不準告訴爸爸,我命令你,不準跟爸爸説我的壞話。”地上一攤子水,都吸到小紅裙子裏了,濕漉漉粘住了小屁股蛋,頭髮的小辮子散得亂七八糟,鼻涕淚粘住頭髮遮住半拉臉,“唉,天天折騰死人,真沒辦法。”老太太攤着倆手,看着王天寧,無奈地搖着頭,老鼈轉着圈彈撐着,紅孩嚇得躲得沒了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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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寧躺地上不起來,哭着慪着耍脾氣,老太太的頭搖得跟撥浪鼓樣:“現在的孩子,真沒法管,小祖宗,起來咯,不跟你爸爸説,好不好?外婆啥都聽你的,行不行啊?”老太太蹲下身子,討好得看着王天寧,王天寧臉一扭,鼻子一漿,小臉上粘着黏糊糊的鼻涕淚,仰擺多高,無論老太太咋樣低搭着説好話,人家就是硬着頭不理老太太。我看着這祖孫倆,強忍住笑,眼前一個低三下四不住討好,一個橫眉豎眼不依不饒。我忍着,要是敢笑出聲,這小霸王還不知咋找茬哩。

正僵持着,有敲門聲,我跑去開門。門開開,一大團白絨球伴着好聞的香味飄進屋,鐵英回來了,“寶貝,我回來了。咦,天寧,你怎麼躺地上了?”鐵英換着鞋朝屋裏的地上看。“你寶貝閨女正發脾氣呢,你來管管吧,我是沒辦法了”老太太看着鐵英,哭喪着臉。“媽,我跟你説過多少次,你順着她,多哄哄她,你跟她對着幹,她朝東你朝西,天天都是這樣,煩死了。”鐵英的話剛落,王天寧又在地上打滾喊叫起來:“媽媽,媽媽,都是外婆的錯,是紅孩撞翻了玻璃鋼,把水灑地上,不是我乾的。”老太太在邊上看着王天寧,倆眯眯眼瞪多大,氣得張張嘴又合上了。“好了好了,寶貝,趕快起來,你看看,臉上都成小花貓了,明天你生日,爸爸媽媽帶你出去玩,好不好?”鐵英拉起張天寧的小手,把她拽起來,扭頭看我一眼:“去,你去給她脱掉衣服,洗洗臉,收拾乾淨。”我愣怔一下,這閨女説話咋恁硬實,我好歹比你大十多歲,連個稱呼都不打,我又不是恁家的丫鬟婆子,憑啥法對我指手畫腳,轉念一想,算了,剛來沒幾天,就跟主家鬧翻臉,不太好,我嘴裏哼了一聲,算是應承一下,拉着天寧的小手去水池邊清洗。

我把張天寧的小臉洗乾淨,小紅裙脱下來,髒的不成樣子,裏面的小棉襖濕了,下身褲頭也浸透了水,都脱了換上新的,頭髮捋順紮起來,這一收拾,跟洋娃娃樣,紅撲撲的圓胖臉蛋,跟塗胭脂了樣,大眼睛忽閃忽閃,小嘴巴跟抹上口紅了樣。城市孩子跟鄉下孩子就是不一樣,一臉嬌貴氣。我把髒衣服放一起擱盆裏,正準備洗,鐵英一溜煙上前,伸着脖子漂着眼説:“呀,你們鄉下人就是這樣洗衣服呀?把褲頭襪子衣服混到一起,算了算了,別洗了,讓我媽洗,她會洗,你以後不要亂動了。”我本來倆手在盆裏擺弄衣服,一聽她説這話,停住了手,心裏可不舒服,這家閨女説話噎死人,啥名牌大學畢業,出來了都是這龜孫樣!啥規矩都不懂,啥話從她嘴裏説出來,就跟茅坑裏的石頭樣,又臭又硬。

不洗就不洗,還清閒哩。把盆撂水池邊上,我進了老頭的卧室,懶得搭理這女人。沒一會兒,我聽見鐵英跟老太太説,回家去了,我沒露頭,門“窟嗵”響了一下,屋裏一下子靜了。小霸王和紅孩都走了,可算是消停了,我長長舒口氣兒,躺小牀上歇會兒,一個小人人兒,折騰死一家人兒。

“上輩子欠他們的,都是小祖宗,一個個都不好惹,趕緊走,明天生日也不要來,省的麻煩。”老太太在客廳裏嘟囔着,一肚子怨氣,“你説説,有洗衣機洗衣服,衣服放洗衣機一洗,乾乾淨淨,非要讓我用手洗。”我心裏也納悶,就是啊,有洗衣機,為啥不讓用,看鐵英也不是省錢的主,花錢幹啥都大手大腳,要是圖省錢,看起來不像是,真是有點奇怪了。我看老頭躺牀上,眯着眼,半睜半閉,不像是瞌睡了,剛吃完飯還沒到睡覺時候哩。平時,老太太一説話,老頭好接腔,倆人就開始拌嘴,老太太一嗓子吼下去,老頭就灰溜溜縮成老鼈了。今兒老頭咋也不吱聲了。“外公,你瞌睡了?”我試着問。“嗯,嗯,沒有,我在想個事兒”老頭低聲地説着,“你想啥事兒哩?”“嗯,沒事,就是心裏不舒服,堵得慌,你説人活一輩子,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都圖孩子什麼?”“嗯,圖孩子啥,養老送終嘛,總不能把一把老骨頭喂狗啊。”“人都死了,還管他骨頭肉的,我説養孩子就是個禍害,你看看這閨女外孫女,跟禍害一樣,死老婆子沒享一天福,淨給她們家幹活了,跟使喚丫鬟婆子還隨便。”老頭開始嘴歪眼斜不願意。“跟孩子們洗洗衣服,這有啥,他們工作忙,老人幫幫忙也沒啥呀。”哼,以後你就知道怎麼幫忙了。”老頭冷笑一聲,不吭氣了。

我心裏納悶,老頭這是啥意思?正疑惑着,老太太“哎呀”一聲尖叫,只聽見“噗通”一聲響,傳來一聲喊叫“哎呀,我的屁股呀。哎呦,哎呦”我趕緊跑出卧室,老太太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廁所門口外的水池邊,盆裏濕衣裳扣了一地,還咕嘟嘟冒着泡,“外婆,你咋了?”“地上有水,滑倒了,哎呦,我的屁股噢——”我趕緊扶起老太太,饞着她坐到藤椅上。“作孽哦,要是摔個好歹,躺牀上跟老頭作伴,這可就慘了,沒人管沒人問,還不如見閻王爺噢。”老太太齜牙咧嘴地説着,臉上沒有了先前的霸道勁兒。“好好地洗着,也沒來回跑,咋會摔倒哩?”我納悶。“哎呦,上輩子欠這些小祖宗們了,從小什麼家務活都沒讓她幹過,四十歲的人了,飯不會做,衣服不會洗,她不洗不幹就算了,我幫她一家幹,她還指手畫腳,真是不知好歹的傢伙們。”老太太氣呼呼嘟囔着,我心想,你自己不小心摔倒了,咋會怨上閨女了,閨女又沒在眼前説你啥。“外婆,你站起來走走,看礙事不?能不能走?”老太太慢慢從藤椅上站起來,我扶着她的胳臂,饞着她,在客廳裏一點點挪着步,她的腿沒啥事兒,主要是屁股蹲坐到地上,磕得不輕。在客廳走了兩小圈,緩緩勁兒,好多了,步子大了些,穩當多了。

我一看,盆裏的衣服扣地上也不是事兒啊,正想收拾,又下意識地扭頭看老太太,老太太張了張嘴,合上,想説啥,又不吭氣了,看着我,我納悶,難不成洗衣服還有啥説道?老太太終於開口了:“陳三,我閨女跟別人不一樣,她,她,不讓外人洗張天寧的衣服,非要我親自洗不可。”“為啥不讓?你都摔成這樣了還能洗衣服?”我覺着可笑得很。“張天寧的衣服不讓用洗衣機洗,不讓外人洗,她一家的褲頭也不能放洗衣機裏洗,不讓外人沾手,説外人的手不乾淨,只讓我用手洗。唉——”嘖嘖嘖,我算是服氣鐵英一家了,老太太又欲言又止的樣子看着我,哎呦,這老太太,今兒個是咋了?平日裏在我和老頭面前張牙舞爪嘴冒白沫,今兒跟霜打的茄子——蔫啦。

沉默了好一陣兒,老太太抬頭,眼裏有些躲閃,支支吾吾低聲嘟囔着:“要不,你幫我把天寧的衣服洗洗,她的小褲頭另外洗,要,要用手搓一百下才行。”“外婆,你説啥?褲頭要搓一百下?”我張大嘴看着老太太,“嗯,嗯,鐵英一家三口的褲頭,平時都是我洗,要用手搓一百下,放消毒櫃裏消毒。”天爺,我頭一回聽説這樣洗褲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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