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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二十八)

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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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二十八)

嗚嗚的哭泣聲把李小梅拉回了現實,她的淚滴好像還閃爍在黃浦江空曠的江面上,就象從波浪間掠過的星星點點螢火蟲發出幽幽的光。

“唉,人這輩子活着不容易,我仔細想了,你也別哭了,這幾天約着兩家人坐一起,看看怎麼辦,”老太太好像被記憶撫平了情緒,她不再憤怒狂叫,平靜地對女兒説着。

“不,我不離婚,”鐵英咬着牙狠狠地説“要是離婚,我就去死。”

屋裏是可怕的沉默,伴着鐵英從嗓子眼裏擠出的含糊的呼哧聲和老太太重重壓抑的歎息。

“唉,我跟你爸就是湊乎一輩子,現在輪到你,還是湊乎,這就是命,命裏註定。”老太太悲慼地不能自制,她無望想掙脱什麼,可是,她好像什麼也不能。

“我死了,他王中豪也別想美,我變成鬼也不放過他。”鐵英的話總是帶着尖利的鋸齒,鏗鏘有力無所顧忌地來回拉着。

以前,我總把大學生看成是聖人,有知識有文化,高不可攀,跟常人迥異,在我心中,更是敬畏那些文化知識人。可眼前的文化人,無論我怎樣説服自己都萬萬不能把她跟我心目中的文化人聯繫到一塊。最要命的是我的質疑顛覆了我一直以來崇信的有學問人的高大,現在好像變得微不足道。

拉鋸戰鬧一夜,也未見結果。第二天晚飯時,王中豪的父母打來電話,安慰着鐵英和老太太,説已經定了當天下午的飛機票,專程從澳大利亞回國,處理孩子們的事情。

王中豪的父母是一對看起來慈眉善目很有涵養的人,舉手投足間跟我想象中的文化人一模一樣。

他們的到來給王天寧帶來不少快樂,這個小丫頭是人來瘋,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兒,折騰起來翻天覆地,連淘氣的紅孩在她面前都是恭恭敬敬,察言觀色,遇見心情糟糕,紅孩挨批是小事,被揪耳朵或者挨巴掌,被狠狠踹一腳或者被甩到牀底下也是常有的,紅孩應該心裏最清楚,別看他有着高貴的血統,在王天寧跟前都是白扯。

“外婆,今天爺爺奶奶來了,我可以不寫作業嗎?”王天寧仰着臉問老太太。

“不行,你媽媽説了,誰來了也不行,作業必須寫。”老太太很嚴肅堅決。

王天寧立刻撅起小嘴,朝着藤椅上的爺爺撲過去,趴在爺爺的腿上開始大叫,讓爺爺替他寫作業,她爺爺呵呵地笑了,輕輕摸了摸孫女的小腦袋,很奇怪地看着老太太,他問的問題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天寧還不到五歲,為什麼要寫作業?”爺爺問完,奶奶問的問題更可笑,我都憋不住要笑了。

“玩耍才是天寧要做的作業,不是嗎?”老夫婦倆微笑着對視了一下互相點頭。

夫婦倆奇怪地看着老太太,希望得到迴應,老太太根本不理會親家,她正氣頭上,心裏興許正痛罵夫婦倆生的“豬頭”兒子,自己的閨女為了豬頭老公都要死不活了,她當媽的哪有閒情討論這種不值一提的小事兒。閨女的命才是大事兒,是天大的事兒。

老太太的做法真是讓人鄙視,親家七十來歲的人了,大老遠從澳大利亞回來了,再大的事兒也先放放,總得招待招待人家吃頓便飯吧,再説人家來,大兜小兜帶好多禮物,老太太都收下了,總有些禮尚往來的表示吧。

到吃晚飯的時間了,老太太居然下了逐客令,讓老夫婦倆出去食宿,家裏不留客。夫婦倆倒是沒啥不高興的,倆人始終彬彬有禮,面帶微笑,臨走時,交代老太太等明天再去鐵英家,今晚住賓館了。

王天寧不樂意了,她哭鬧着不寫作業要跟爺爺奶奶一起去賓館睡。老太太一聽立刻火冒三丈,一巴掌下去打在王天寧的屁股上,這巴掌來得太突然,王天寧嚇得哇哇大哭起來,站着哭不解氣又咕嚕到地上打滾哭。

這一巴掌不僅打在王天寧的屁股上,也打在四個老人的心上。天寧的奶奶驚叫起來:“天吶,外婆她居然打小孩子,孩子犯了什麼錯?”奶奶本來祥和慈善的臉上寫滿了驚詫。

爺爺也瞪大了眼,本來有些耷拉的眼皮倏地一下支叉起來,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老太太,又轉而困惑地看了看妻子。

“孩子犯了什麼錯?你為什麼要打她?”他邊説邊去拉起張天寧,小丫頭一看有人撐腰,哭着咕嚕得更起勁兒了。

躺在牀上的鐵政樑聽見了動靜,也嘟囔着埋怨老太太不懂事。老太太今天一反常態,她以前可從來沒有動過王天寧一指頭,嬌慣上天了,今天是啥情況,難不成是演戲給人看?

王天寧的撒潑我已經習以為常,老夫婦倆不可思議的眼神和問話真是讓人費解,孩子不聽話打一頓有啥稀奇?擱鄉下,孩子不聽話,輕了挨巴掌重了動皮帶,打得哭爹喊娘,只到嘴軟服輸才罷手。這大城市孩子已經景到天上了,大人不捨得動一手指頭,萬不得已動了一根指頭,還不解地問為什麼,為什麼?難不成打孩子還犯哪家王法了?

大人打自己的孩子也犯法,我頭一回聽説,是真的。王天寧的奶奶臉上佈滿了陰雲,她一改始終保持的平和,很嚴厲地給老太太警告,説如果以後再這樣對待王天寧,他們有權利告她。

我驚呆了,偷偷看了一眼老太太,她早氣的背過氣兒了,大聲吵嚷着:“我自己家的孩子,想打就打,想罵就罵,管別人屁事兒,你看過幾天王天寧,從小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你們有什麼資格在我家裏指手畫腳,趕緊滾出去!”

老夫妻倆並不理會老太太的謾罵,也不跟他計較,他們穿好衣服鞋子站在屋門口,好像不着急離開的樣子。倆人嘀咕了一陣子,轉而又看着老太太,等着她。

老太太哭訴了好一陣子,終於平靜下來。王天寧的奶奶終於有機會插一句話了。

“對不起,親家,如果我們哪裏得罪你了,請原諒,但是,打孩子是不對的,你應該給孩子道歉才對。”

我又開始蒙了,這倆來自澳大利亞的老傢伙,非得把老太太氣神經不可,哪裏聽説家長打完孩子,跟孩子道歉的道理?打孩子本來就是孩子錯了才打他,現在反過來給孩子道歉,家長的臉往哪兒擱,以後還咋做家長?

果然不出所料,老太太的臉都氣紫了,她翻着白眼兒,嘴脣哆嗦着説不出話來,正想再説,張了張嘴,表情好像凝固了,腦袋一歪,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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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手忙腳亂之後,120呼嘯着把老太太拉走了,屋裏突然安靜下來,風捲殘雲後懸浮着的空氣中還殘存着灰燼的餘温,鐘錶一如既往地滴答着,發出短促沉悶的迴音。

我的頭濛濛騰騰,好像緊箍咒圍在額前,圓了扁了不停收緊,一個芝麻大的黑點在不安中不停長大,蔓延成團團簇簇的烏雲,潮濕陰冷漂浮在心中。

王天寧的爺爺奶奶跟着120去了醫院。臨走時,爺爺擁抱着驚魂未定的奶奶,像初戀情人那樣安慰着這個老女人。

王天寧也不哭不鬧了,奇蹟般地獨自坐在藤椅上默不作聲,倆大眼忽閃着竊竊地看着我,紅孩好像也看出了端倪,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低眉順眼地伸着舌頭,哈喇子順着舌頭往下滴答着。

“王天寧,過來,外公找你説點事。”老頭在卧室裏喚着王天寧。

王天寧小胖屁股一撅一撅跑去大卧室裏,跟從前判若兩人,不再上躥下跳地爬到外公的身上騎着喊叫,看起來有些小心翼翼的樣子。

“外公,我怕,嗚嗚嗚……”王天寧大哭起來。

“不哭,天寧乖,不哭,外公給你講故事好不好?”老頭説話咋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給你講個王二小的故事,好不好?”

“外公,這個故事講過好多遍了,我不想聽這個。我想看黑貓警長。”

“你要聽話,趕緊把作業寫完了,你想想剛才為什麼外婆打你屁股?”

“可是,我不想寫作業,媽媽昨天也打我了,嗚嗚嗚……”

王天寧哭得很痛,那種孤獨恐懼的眼神,和平日裏霸氣十足的公主判若兩人,她想起了昨晚捱打的遭遇。

鐵英平日裏對王天寧百依百順,家裏的那台黑白鋼琴是王天寧小手一指,小嘴一噘,輕描淡寫地説,喜歡鋼琴,夫妻倆像發現天才般欣喜若狂,當機立斷把這個龐然大物抱回家。兩天以後,鋼琴就一直啞在客廳裏面壁思過。

鐵英對王天寧的學習絕不含糊,家庭作業比買鋼琴重要,王天寧寫家庭作業,瞬時就能讓鐵英變成了一頭怪獸。

王天寧只要鋪開作業本子,就開始找理由拖拉,一會兒屙屎,一會兒撒尿,一會兒頭疼裝病,最可笑的是有一次她説她發燒了,很難受,鐵英給她量量體温説正常,她馬上改口説她感冒頭疼,鐵英説她沒有感冒,她又説她心疼。剛剛説完心疼,鐵英的巴掌就落在她肥嘟嘟的小屁股上,哭聲響起。

瘋在吼,媽在叫,女人在咆哮、鐵英在咆哮……

鐵英快瘋了。昨晚有一道數學題,1 2=?,王天寧搬了半天手指頭也算不出來,最後終於説等於7,鐵英的臉都變成熟豬肝了,一嗓子吼下去,嗓子失了聲,家裏終於安靜了!

今早老太太説讓鐵英去醫院看看嗓子,電話裏鐵英嘶啞地嗚啦着,聽不清説的什麼,急得老太太直冒汗。不停説去醫院,去醫院,一早的話真應驗了,晚上就把她自己説進了醫院。

王天寧擦乾眼淚,無奈地拿出小書包裏的作業本,攤在客廳的小書桌上,像模像樣地翻開,手指頭搗着作業本上的一道題,嘴角唸唸有詞。

“1 2=?,哈哈,等於3,”她得意地朝我瞟了一眼,好像她無所不能的樣子。

我撇撇嘴,忍住了笑,就是它讓鐵英啞了嗓子,王天寧現在終於學會了。

“2 1=?”王天寧皺着眉頭繼續念着,“倒黴,這個太難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動靜,我抬頭一看,呵,作業本耷拉在桌邊上,幾乎要掉下來,她的倆腳翹到書桌上,正津津有味地擺弄着懷裏的小布娃娃,給她脱衣哩。

鐵英本來脾氣就不好,現在更差勁了,一旦王天寧開始寫作業,不出半個小時,鐵英便如潑婦罵街一樣,雞飛狗跳的,橫眉冷對成了家常便飯,終於在昨晚上,鐵英直接把自己吼到失聲,去醫院一查説她心肌缺血,她不甘心地歎息着,王天寧才剛剛上幼兒園大班啊。

不到十點時,王天寧的爺爺奶奶回來了,鐵英和王中豪去了醫院。

我最受不了的是倆老人的親密,簡直跟初戀情人一般,手拉手進屋,老太剛想彎腰換鞋,老頭趕緊幫老太把拖鞋放她腳下,幫她拖去皮鞋。

我心裏的酸溜溜一點點蔓延開,長大,膨脹,最後竟至要爆裂,一股莫名的渴望顫動夾雜着遏制不住的怒火嚯嚯地竄着。

我斜着眼看着老頭老太攙扶着進屋,坐在藤椅上,老頭用手摸了摸老太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搖了搖頭,嘴裏嘟囔着:“好像是發燒了,你感覺怎樣?”

老太眯着眼靠在藤椅上,很疲憊的樣子,沒有説話,只搖搖頭。

她的臉蒼白地耷拉下垂,剛剛來時塗抹的紅嘴脣此時也烏紫乾裂了。老頭眼裏流露着焦慮,他旁若無人地把老太太攬到懷裏,把滿是褶皺的臉靠近老太,輕輕地把眼皮貼在老太的額頭上。

客廳的燈軟軟地照在老夫婦幾乎重疊的身上,一種莫名的酸澀湧進我的眼眶,澆滅了剛剛心頭竄跳的莫名怒火。我從卧室裏重又出來,給夫婦倆倒了兩杯水。

我在牀上翻飭到半夜,還是沒有一點睡意,腦子裏亂七八糟,一會兒閃出天寧的爺爺奶奶親暱的樣子,一會兒閃出我那死當家的橫眉冷對的樣子,一會兒又閃出王天寧笑嘻嘻地讓我在紙上寫她爺爺的名字“王思疆”,奶奶的名字“李婉歌”,她只會歪歪扭扭寫“王”和“李”,我也只會寫“思”和“哥”,王天寧敬畏地看着我時,我心裏流淌出暖暖的喜悦。

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覺着身邊有窸窸窣窣摩挲聲,蹭着我的後背,又踢了我的後腰一下,我想睜開眼,怎麼都睜不動,使勁兒把眼皮支起來眯成一條縫,恍惚眼前有一道小黑影,從我身上翻過去,躡手躡腳地跳下牀,直奔窗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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