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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十四)

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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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十四)

《憶秦娥》

臨高閣,亂山平野煙光薄。

煙光薄,棲鴉歸後,暮天聞角。

斷香殘酒清懷惡,西風催襯梧桐落。

梧桐落,又還秋色,又還寂寞。

牛嵐鳴睜開眼,嚇了一跳。這是在哪裏?眼前的女人是誰?恍若夢中。“阿鳴,是我,你剛才哭得好痛?”“阿姐,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眼前的牛靜薇,蹲在牛嵐鳴身邊,像換了一個人,渾身上下濕漉漉的,變成了黃泥人兒,褲腿上沾了幾根乾草。一邊的長辮子散着,另一邊的半散着,毛哄哄支蓬着耷拉在胸前。白淨的瓜子臉上劃出幾道黃泥印,好像還對稱一樣,一邊兩道,大眼睛裏跟在墨水裏蘸了般,眼仁閃着黑亮,照着這陰暗潮濕的山洞,竟升騰出一些朦朧的生氣。她好似一隻髒兮兮的,惹人憐愛的流浪小白貓,在牛嵐鳴的身邊眼巴巴地期待着。

牛嵐鳴心裏閃過一陣疼痛:“阿姐,對不起,都是我拖累了你”。“沒事兒,阿鳴,外面下雨了,跑太快了,摔了一跤。”“疼嗎”“沒事兒,不疼了,你看,狗皮膏藥,可管用”説着牛靜薇把膏藥放在地上,伸手搬起牛嵐鳴的右腳,牛嵐鳴身子緊了一下,把腳縮了回去:“阿姐,我自己來。”“不行,你疼着,自己怎麼行,來,把腳伸過來。”牛靜薇輕輕命令牛嵐鳴。牛嵐鳴想再掙扎着推讓,牛靜薇已經上前把牛嵐鳴的腳搬到自己的懷裏。解開鞋帶,脱去襪子,擼高褲腿,整個氣囊般紅紫的腳踝露了出來。

一絲温熱的呼吸在牛嵐鳴的腳面劃過,順着褲縫一溜煙鑽到大腿根,一股燥熱在大腿間湧動,掙扎,壓抑。牛靜薇認真地低着頭,先用棉團在青紫淤腫的腳踝處擦一遍,用手擼一下,又拿一個棉團再擦一遍,確認腳踝處擦乾淨了,才從地上拿起膏藥,捋平整,揭掉上面的敷紙,對着黑乎乎的藥膏吹了幾下,摸摸不行,又哈了幾下氣,一股濃烈的中藥味霎時瀰漫了整個山洞,嗆得牛嵐鳴打了個噴嚏。他看着牛靜薇,毛茸茸的大眼睛盯着腳踝青紫處,輕啟紅脣,專注地吹了吹,又吹了吹,終於,又一股温熱的呼吸鑽進牛嵐鳴的褲縫裏,像小貓軟軟的毛髮撩撥着他的身體,又一股燥熱在大腿縫裏湧動,掙脱,噴發。牛嵐鳴無法控制身體的悸動,像雨後從泥土中高高鼓節的筍芽,湧動着暗流要衝破黑暗,拱出地面。他惶惶然,雙手假裝去捋平衣角,摩挲衣角,極力遮擋住那噴薄欲出的暗流。他幾乎不敢抬眼看堂姐,一股惱怒羞愧閃電般流過全身,壓住了身體內要爆炸的荷爾蒙。

“好了,貼好了,那個藥鋪的先生説可管用,保管來回。”牛靜薇長舒口氣。“阿姐,你趕緊把濕衣服脱掉晾晾。”“沒事兒,這天不冷,擦擦泥巴,穿在身上乾的快。”牛靜薇不是不換衣服,倉促逃跑時,根本沒顧上拿換洗的衣服,只帶了家裏的所有的存錢和值錢首飾,還有一個父親在部隊時留下的少皮沒毛的軍用水壺。“看看,我買的燒餅,夠吃兩天的”牛靜薇打開黃包紙,兩包,十個燒餅,倆人就着水吃着喝着。

半夜,一股涼風鑽進山洞,雨後的空氣中帶着魚草的腥味,和着山洞裏狗皮膏藥的中藥味,交融在一起,合成一種了奇怪的畸形的味道。牛嵐鳴睡不着,一直瞪着眼,他想着白日裏做的夢,那些情節,像過電影,居然怪誕而真實,如影隨形糾纏不休。父親碎了一地的心臟還在眼前嚯嚯跳動,他飽受折磨扭曲變形的臉,他和母親最後決絕地雙雙跳樓,那一地的腦漿迸裂,一地裂碎的血腥,總是在牛嵐鳴的腦海中撕扯撞擊,讓他喘不過氣來,讓他身體內有無數只蟲子在啃噬着,徹夜難眠。身邊的弗朗切斯科小提琴安靜地躺着,她的聲音裏見證了多少父親的輝煌榮耀,她的血管裏流淌了多少父親的真情衷腸,父親的一聲仰天長嘯,如岳飛的滿江紅一般慘烈,如李清照的夏日絕句一樣悲壯。而這一切,都結束了。

牛嵐鳴剛剛閉上眼睛,小提琴梁祝的聲音縈繞耳邊,似夢似醒,五朵清澈羞澀的眼波若隱若現,那些夢中的對話是真的嗎?至少,他跟五朵在夢中説的話,都是他想説而沒有説的,難道五朵也是這樣想的,她只是沒能説出來嗎?哦,親愛的小姑娘,我們最後一次在校園的梧桐樹下話別,居然什麼都沒有説,只是互相安慰一下,這匆匆一別,生死難料,今生能否再見,也許今生不會相見吧!如果有來世,就讓我們真正地相逢,不再有前世今生的煩惱情債,不再有錯過與心傷。也許,這一切也都結束了。

正想着,牛嵐鳴聽見身邊躺着的堂姐,好像嘴裏有低低地呻吟聲,他輕輕地喚了她一聲,靠近一點仔細聽,果真是堂姐嘴裏嘟囔着:“好難受,好渴!”“阿姐,阿姐,你怎麼啦?”牛嵐鳴提高了嗓門。牛靜薇還是在囈語着:“好難受,好難受!”牛嵐鳴馬上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他起身做起,屁股挪了兩下,靠近堂姐,趁着一絲微明,牛嵐鳴看她正躺在一堆乾草上喃喃自語。他伸手摸了摸牛靜薇的額頭,馬上縮了一下手,太燙了,她發高燒了。牛嵐鳴心裏騰騰騰亂跳,怎麼辦?

深更半夜,到哪裏去弄藥,水壺裏的水都喝光了,怎麼辦?“阿姐,阿姐,阿姐”牛嵐鳴連喊幾聲,牛靜薇沒有反應,牛嵐鳴害怕了,他顧不上那麼多了,伸手拽牛靜薇的胳膊,往自己身邊拉,拉着喊着:“阿姐,你沒事吧,阿姐,你醒醒啊!”牛靜薇終於輕輕地回了一句“阿鳴,我好難受,口渴地厲害”“阿姐,你額頭很燙,發高燒了,我拉你過來,躺我身邊。”牛靜薇渾身稀軟,幾乎沒有挪動。牛嵐鳴起身,腳踝處一陣陣疼痛,他顧不上了,挪近牛靜薇的身體,倆膝蓋着地,彎腰,倆胳臂環抱起堂姐,把牛靜薇攬在懷裏,一隻手解開自己的衣服釦子,脱掉,裹在牛靜薇的上身。剛剛挨住牛靜薇,牛嵐鳴就感覺自己的懷裏一股熱浪,是她的體温傳播的熱還是自己體內嚯嚯跳動的火焰?牛嵐鳴為自己的想法而愧責。堂姐都燒成這樣了,自己的身體居然還這樣蠢蠢欲動,剋制不住心裏的胡思亂想,牛嵐鳴,你這是怎麼啦!

每一秒都是煎熬,老天,你快點亮吧!你保佑堂姐不要有什麼意外吧!“阿鳴,我好冷,抱緊我,抱緊我。”牛靜薇低低地呢喃着,身子緊緊貼近牛嵐鳴的身體。牛嵐鳴下意識地抱緊了牛靜薇,他好像能聽見自己突突跳動的心臟,能聽到牛靜薇突突跳動的心臟,他的嘴脣有一種爆裂感,好像有蟲子在體內不停蠕動着,癢癢的酥酥的。他極力收縮着自己的身體,不讓這種爆裂繼續蔓延。記起了小時候,不也是這樣,在母親懷裏,撫弄母親酥軟的乳房,母親笑盈盈地逗他,説他小壞蛋,好迷戀這種感覺,他久久沉醉在母親的懷裏,臉貼着母親的白嫩的前胸,使勁吮吸幾下,直到母親笑着把她推開,這種感覺像久違的孩子,又回來了。而不同的是,眼前不是母親,是堂姐。

除了母親,牛嵐鳴好像沒有觸碰過其他女子,這種香暖的誘惑力,打破了墨守成規的道德底線,執拗地佔據心靈的領地,撕着他不安惶惑的心。他除了抱緊堂姐,什麼也沒做。可是,他卻覺得自己是罪惡的,罪惡的念頭吞噬他,好像要毀滅他的靈魂。

天終於亮了,也許,這一切也要結束了。

28

淚濕羅衣脂粉滿,四疊陽關,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長水又斷,蕭蕭微雨聞孤館。

惜別傷離方寸亂,忘了臨行,酒盞深和淺。好把音書憑過雁,東萊不似蓬萊遠。

黑夜在汩汩湧動,碼頭不遠處有幾點稀疏的燈盞,透過一扇窗户,依稀點亮了黑暗包裹的詭異。兩個小黑點,走走停停,搖着晃着,忽而變成一個大黑點,忽而又分成兩個小黑點,磕磕嚓嚓的腳步聲漸漸近了。

“媽的,倆拖油瓶子真他媽麻煩”,狗頭惡狠狠低聲叫罵,在暗夜的星星點點中焦灼,似乎為壓抑的黑色窒息劃開了一道口子,透了一口氣兒。罵聲過後,周圍重歸磕磕嚓嚓的死寂。又等了好一會兒,到了近前,黑點變成了倆人,是牛嵐鳴和牛靜薇。“抱歉啊,大哥,我們來了,腳傷沒好,讓你久等了”牛嵐鳴聲音很低很輕,暗夜重重歎口氣,又長長舒口氣,周圍居然開始朗潤起來,是一輪滿月從黑雲裏擠出來,黑色輪廓的臉上有了鼻子眼。狗頭臉上寒光閃閃,如兩道猙獰的鬼火,射着藍的火苗。牛靜薇急忙從兜裏摸出一個包好的紙包,遞給狗頭:“剩餘的路費”,狗頭寒光的臉上開始灑些月光的影子,他掂了掂紙包,嘴角上揚了一下,鼻子裏哼哼了聲“兩清了,上船。”三人上了靠岸停泊的小船,船漿攪動水咕嚕咕嚕濺起一陣水花,在月光下翻湧起,又落下,跑遠了。

“阿姐,你怎麼樣了,好點了嗎?”牛靜薇斜倚着牛嵐鳴的肩膀,微閉着眼,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牛嵐鳴呆呆坐在船的一側,看着深不可測的水面,惶恐不安,他不敢亂動,怕稍微一動,牛靜薇靠着他的身子會不會滑落到水裏?船會不會翻倒水裏?要是翻落水中,他溺水死掉了,牛靜薇會不會哭的死去活來,五朵不知道他死了,怎麼辦?她會一直等他嗎?他腦子胡亂跳躍着,為自己愚蠢的想法感到可笑。水面上一絲絲涼氣鑽進鼻孔,有些癢癢的,牛嵐鳴捏了捏鼻子。“好冷,阿鳴,我好冷。”牛嵐鳴感覺牛靜薇的身子動了幾下,發抖,想滑落。他趕緊用手攬住了她的肩,牛靜薇身子軟綿綿地倒在他的懷裏,嘴角有些含糊地説着:“好冷好冷啊,阿鳴”,“你還在燒着,把藥吃下,會好些的。”牛嵐鳴從兜裏摸出一個小紙包,掬在手心裏,趁着月光,小心翼翼地打開,捏出一粒,把剩餘的幾片重新包起來,把這救命藥裝進兜。牛靜薇喝下藥,趴在牛嵐鳴的大腿上恍惚起來。

牛靜薇恍惚記得在山洞裏,給阿鳴貼藥膏,濃重的藥味還飄忽在鼻腔裏,那難聞的氣味讓她胃裏翻江倒海……

阿鳴深邃明亮的目光,好像寒夜裏清亮的月色,柔柔傾瀉她一身,在孤獨黑暗的路上,有人作伴有人依靠,她是堂弟啊!可是堂弟怎麼了?不能依靠一輩子嗎?怎麼就不能依靠一輩子呢?……

他小時候是那麼可愛,調皮的小臉跟着小提琴一起若隱若現,他不喊她阿姐,説她沒他大,她説她比他大一歲,就要叫她阿姐,他故意不叫,還逗她,讓她叫他阿哥,她氣哭了,生氣地跑到媽媽面前告狀,他在背地裏呵呵地壞笑着……

他在山洞裏,緊緊抱她入懷,她恍惚能碰觸到他急促温熱的呼吸,聽見他突突流動的血液,他柔軟的臂彎裏有股松香的味道,體內散發出小提琴典雅的馨香……

她恍惚看見他在山洞裏無助地哭泣,喚着着她的名字讓她醒來,在她燒紅的臉龐上輕撫,把他自己的外衣脱下,笨拙地穿在她身上,然後,踉踉蹌蹌跑出山洞……

她恍惚記得,好久好久,他才回來,跪在她的身邊,抱她起來,輕輕呼喚着她的名字,他居然不叫她阿姐,他的手有些顫抖,把藥片放進她的嘴裏,不停跟她説話,她很清晰地記得他説,她要是死了,他也不活了。她強忍着嚥下了藥片,她知道,她不活,他也不活了,她就強迫自己,睜開眼,她就醒了,他哭着笑了……

她想着想着就笑了,笑出了聲。身上開始冒汗,腦子開始清醒了。

“醒醒,阿姐,醒醒,到了。”牛嵐鳴喚着牛靜薇,天微明,小船晃晃悠悠靠了岸。另一艘汽艇等在岸邊,狗頭跟汽艇上的大胖子男子交代一番,遞給他幾張鈔票,揚長而去。牛嵐鳴和牛靜薇互相攙扶着,一瘸一拐地爬上了汽艇。

在黎明前的第一道曙光裏,汽艇緩緩啟動了,回頭看,九龍已漸漸遠去了,上海已漸漸遠去了。別了,父親,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別了,母親,我會永遠記得你温軟的懷抱;別了,五朵,我是梧桐樹的根,根在,希望就在!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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