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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十五)

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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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説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十五)

封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説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五朵的嘴角滴着血,一滴一滴,落下,在白睡衣上開出一朵朵小紅花。她低下頭,絕望的淚,一滴一滴,落下,在白睡衣上倏然不見了。只有小紅花變成大紅花,越來越大。前襟被狠狠地撕開了一個大口子,耷拉在胸前,雪白的前胸,雪白的肩膀都裸露了。眼前的那個男的,臉抽搐着,扭曲了,被大紅花染紅了,紅眼紅冠子的紅鬥雞。

五朵冷冷地呆坐着,沒有動,她眼裏閃着藐視決絕的光。

“想離婚,別想了,啊!親愛的,我離不開你。”曲兵泰忽而從鬥雞變成了温軟的綿羊,匍匐在五朵的腳下,吻着她雪白的腳趾,一點點往上揉撫,直到把毛哄哄的頭拱進五朵開着小紅花的睡袍裏,渾身顫抖着,在散着腥香味的毛髮裏拼命地吮吸着。“滾開,滾開”五朵推着高高頂起的睡袍,那白色的大包堅實地釘在她的大腿根,要吸乾她要炸裂她。她開始翻江倒海地嘔吐,嘴角崩裂的傷口,流着紅的黃的五彩的混合液體,撒落在高高鼓起的睡袍上,散發出陣陣酸腥。她極力掙脱那鼓包,連滾帶爬地躲進牆角,瑟瑟發抖。

“親愛的,想死嗎?今晚我讓你享受一下生不如死,好嗎?”曲兵泰慢慢朝着五朵爬過來,閃着黑光,亂草的頭髮上粘着幾星發黃的黏液。“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這樣,孩子會聽見的!”五朵跪在牀角,頭深深地埋進臂彎,雙肩顫抖着低低抽泣。

“順從我吧,不然,讓女兒來看看,她一定很喜歡,啊,你的寶貝看見了會是什麼樣子。來,親愛的,我去叫醒她”曲兵泰轉過身去。“不要,不要叫醒女兒,不要這樣!我聽你的,我,我,嗚嗚嗚……”五朵跪着趔趄着身子從牆角往外爬,伸長了胳臂,想要抓住曲兵泰:“求你了,不要這樣!嗚嗚嗚……”“這就對了,聽話啊,聽話就好了,來吧,小綿羊,要是再哭,我可生氣了。”曲兵泰彎腰,一把抓起五朵的長髮,往她身後撕扯着,五朵的臉被拽得高高仰起,曲兵泰赤紅的臉貼住五朵慘白的臉,閉上眼睛,微微獰笑着,摩挲了一會兒,又伸長舌頭,在五朵乾裂的嘴角上舔了舔,砸咂嘴:“這味道太美妙了!親愛的,來,聽話,躺下,慢慢躺下……”五朵閉上眼睛,淚水順着眼角無聲滑落,她不敢掙扎,任身體倒下,被擠壓被啃噬,疼痛了麻木了,沒有感覺了……

天亮了,又一個魔鬼的夜,在黎明的曙光裏死去。那混合着高尚與鄙恥,體面與下流的邪惡之軀,在五朵的身上壓了一夜。他累了,滾落下去,直挺挺躺在牀上,像一具殭屍。五朵的身下,重藍色的牀單上,浸透一攤烏紅的血漬,指肚大小的血塊,壓癟了,這嚯嚯跳動的生命,僵硬了。五朵驚悸地瞪大眼,輕輕撫摸着,忽而大哭大叫起來:“是你,是你殺死了我的孩子,曲兵泰,你這個魔鬼!嗚嗚嗚……”五朵瘋了一樣,拳頭雨點般砸在曲兵泰的身上。曲兵泰一動不動,任五朵在他身上放肆踢打,好一會兒,他突然起身,跪在牀上,伏下身,嗚嗚嗚痛哭起來。

白天,一切又恢復了正常。在外人眼中,這是令人羨慕的小兩口。男人是大學數學教授,平日少言寡語,外表文質彬彬。女人是高中語文老師,白淨温順,柔言細語。走在路上,讓多少人羨慕。認識的人會説:“五朵,你有個這樣的好男人,好有福氣!”五朵笑着卻心如刀絞。

七年前,他們結婚第一天,五朵就感覺哪裏不對勁,半夜裏,客人陸續走後,曲兵泰一改婚前的甜言蜜語,温柔體貼,惡狠狠地盯着她看。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以為他太累了,上去輕輕挽住他,想安慰安慰,誰知這個男人不説一句話,像餓狼一樣撲過來,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在撕裂的哭聲裏結束了她的處女生涯。那一夜,她未曾閤眼,流了一夜淚。她不知道,婚姻為什麼會這樣!也許,明天會好。可是,兩天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幾乎每個夜晚,都是魔鬼降臨。她懷孕了,懷上了魔鬼的孩子。

五朵忍受不了,第一次哭着給媽媽説,媽媽不相信,還責怪她:“曲兵泰是多温柔善良的男人,你不要雞蛋裏面挑骨頭,這麼大歲數了,找一個大學教授,容易嗎?”她忍着淚沉默了。第二次給大姐説,大姐懷疑地看着她:“阿妹,男人都這樣啊,白天是天使,晚上是魔鬼,你有了他的孩子,要怎麼辦?忍忍吧。”她又咽了咽眼淚。媽媽和姐姐私下裏勸説曲兵泰,他很愧疚地認錯:“對不起,媽媽,以後我温柔些就是了。”媽媽很滿意,姐姐抱怨説阿妹事兒多。夜晚來臨,曲兵泰更加張狂肆虐,魔鬼要報復,花樣百出。那冒着野性的毒液伸進五朵的嘴裏,清風細雨的宋詞在粘稠的黑洞裏轟然隕落,絕望地死掉了。眼前恍惚飄滿了瑟瑟的梧桐葉,在小提琴的幻影裏如訴如泣。

也許是五朵等的太久了,巴巴空等着沒有承諾,沒有結果的少女時代的初戀情人,一切好像真的遠去了。再回首,已過去十四年,二十九歲,當她第一眼看到這個男人,就知道今生註定逃不出他的手心,完全迷失在這個文藝男青年、大學數學教授的魅力之下。於是,一場快如閃電的婚姻來臨了,一場刻骨銘心的噩夢開始了……

30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

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三十六歲那年秋天,五朵第三次流產了。每一次的折磨,都如剜心,跳動的生命在黑夜的魔掌裏被捏碎,那是屬於她生命的一部分,每一次,她都吞嚥掉自己的生命,選擇泣血沉默。這一次,她還是。

五朵暈倒了,在課堂上,教室裏一片譁然,她被送往醫院。子宮大出血,失血過多,昏迷不醒,子宮全部切除了,差點丟了命。兩天後,五朵終於醒了,真相大白了,在結婚七年之後,曲兵泰這個披着羊皮的狼終於現形了。兩家人難得到齊了,隆重沉痛地坐在一起。

五朵家十幾眼睛雙虎視眈眈,怒火中燒。曲兵泰家裏只剩七十多歲的老母親張曼蓮和二哥曲兵紅。張曼蓮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大哭,邊哭邊趔趄着身子往地下跪。榮強一把拉住張曼蓮的胳臂:“大媽媽,這不是你的錯,這是姐夫的錯。”“榮強,以後不要叫曲兵泰姐夫,他不配!”大榮咬牙切齒:“曲兵泰太能裝了,瞞過了我們全家,我們家都責怪小妹太多事兒,小妹受這麼多年的苦,我們都冤枉她,嗚嗚嗚”大榮哽咽了。“對不住了,親家母,親家公,我這個當媽的沒有教育好孩子,對不起”張曼蓮滿頭白髮微微顫抖,縱橫交錯的皺紋裏溢滿悲痛。“對不起,有用嗎?我妹妹每日裏被折磨地死去活來,流產三次,居然都自己嚥了,這個痛你能用三個字,對不起,就完了嗎,今天,你們家不交出曲兵泰,別想安生!”大榮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她的眼裏的火焰好像準備隨時燒掉曲兵泰。

張曼蓮又一次掙扎着身子,噗通跪倒在地:“親家母,親家公,大榮,求你們了,就饒了阿泰吧,他好歹跟五朵夫妻一場,還有女兒,看在孩子的份上,請饒了他吧。”周圍人沉默了,只有張曼蓮呼哧呼哧的抽泣。“起來吧,別傷了身體,都這麼大歲數了,這是孩子們之間的事兒”五朵的媽媽忍不住了:”可憐天下父母心,阿泰他媽,你告訴我實話,阿泰這樣,你當媽的什麼都不知道嗎?他是不是有什麼病呢?在我們家一直表現很好,根本看不出來”。

這一問,張曼蓮哭的更痛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撕扯着她的心,她以為會永遠埋藏起來,可是,往事又死灰復燃,重現心頭。那是1967年初秋,那時,曲兵泰的父親曲元嘯是一個知名大學的物理教授,那天他正在辦公室備課,被他的學生們用一根繩子套在脖子上,拉倒在地,拖着就走,曲元嘯幾乎窒息,他用雙手使勁拉住繩套,在地上足足拖了百米,他倆腿在地上踢騰着,臉憋的紫紅,眼珠子幾乎要爆裂出來,快拉到街上的“鬥鬼台”時,他暈了過去。這些紅小將仍然不罷休,在曲元嘯的頭上潑了幾盆涼水,幾腳踢在腰上,背上,未醒,又一腳,踢在腦門上,醒了。戴上高帽、掛上牌子、跪着,趴在地上,頭上頂着拿廁所的紙簍,紅小將還讓他喊着“我是社會主義罪人,是黑牛鬼蛇神”。曲元嘯緊閉嘴巴,紅小將們拿出一瓶墨水,撬開他的嘴,灌了進去。在人羣中的曲兵泰傻呆呆地看着這一切,趴在地上大哭,哭着哭着忽而又笑了,他笑着跑回家,狂笑不止,他瘋了。

他手舞足蹈,高興地喊着”我是社會主義罪人,是牛鬼蛇神”。媽媽頹然倒地,暈了過去。醒來時,大哥也被紅小將帶走了。大哥曲兵來跟父親同在一所大學,説了幾句激進抱怨的話,被揪住了尾巴,與曲元嘯是同犯,被關進了牛棚。不知在牛棚中被如何折磨,後來,曲元嘯用玻璃割腕自殺,大哥曲兵來撞牆而亡。一家子只剩下母親張曼蓮和老二曲兵紅,老三曲兵泰。曲兵泰看完父親的批鬥會,當場瘋掉後留下了病根,痴痴傻傻,瘋瘋癲癲。直到遇到了一個江湖瘋醫,他的人生才開始有了轉機。

曲元嘯離世第五個年頭,1972年開春的一天,張曼蓮買菜回家,轉過一個巷子,看見有一個穿破爛衣衫的老頭坐地上,低着頭,靠着牆,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聽見腳步聲,微微抬頭,眯着眼,像在沉思,抑或在回憶,他的眼光炯炯深邃,臉清瘦淡然,似有仙氣縈繞。身前一頂破舊不堪古老怪異的黑帽子,是乞討放錢用的吧,還不像是,口朝下,張曼蓮奇怪地想着,從他身邊匆忙走過。老頭拿起帽子,緩緩起身,邁着方步,隨行在張曼蓮身後。口中唸唸有詞:“家有瘋兒不要急,我有仙方必包治。此兒是個仙童子,必用仙方才可治。”張曼蓮細聽完,呆立不動。轉身“噗通”跪下,淚流滿面。

奇人用奇方。那老者來到張曼蓮家,進屋一句話不説,先環顧四周,眼光如電。少頃,轉向張曼蓮:“這間卧室騰出來,我要用一些日子,你按照我開的方子去抓藥,記住,不要跟旁人提起這事兒。有人問起,你只説是以前老中醫開的老方子”。張曼蓮連連點頭,拿上藥方往藥鋪去了,她心裏沒底,也不知道這奇怪的老頭給兒子治癒的希望有多大,但至少可以試試,這五年裏,她帶兒子跑不少地方看病,時輕時重,總不見除根。這次只當是死馬當活馬醫,醫好了是他的造化,醫不好也算盡心了,老伴的在天之靈保佑吧。

每天,張曼蓮家中飄着一股濃濃的中藥味,抓藥熬藥,哄着讓兒子曲兵泰喝下去,喝完藥,曲兵泰開始變得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狀態,那老者一臉嚴肅,緊閉房門,除了他和曲兵泰,他人拒絕入內。每次閉門,張曼蓮都湊近門上偷聽,想知道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每次,都只有老頭獨自低低的嘟嘟囔囔聲,什麼也聽不清。治到一個多月的時候,一次,張曼蓮聽見幾句清晰的對話,她詫異地張大了嘴巴。老者與兒子的對話:“你知道你是誰嗎?”“我是曲兵泰”“你知道你父親是誰嗎”“他是曲元嘯”。張曼蓮只聽見這兩句話,已經是泣不成聲,淚雨滂沱了。

經過三個月的治療,曲兵泰神奇地治癒了,那老者又戴上帽子飄然而去了。後來,為了感謝老者的救命之恩,曲兵泰多方打聽,也沒有線索。大學課程繼續修完,留校當了教授。張曼蓮説是神仙保佑,那個老頭是上天派來救他的。曲兵泰不信,他查閲了大量的心理學資料,關於中醫治療精神病,關於催眠治療的現實應用,恍惚明白了,那老者一定是這方面的專家,被逼無奈才瘋瘋癲癲遊走江湖,淪落街頭。想起他,曲兵泰的內心就隱隱作痛。

原來,曲兵泰精神受過刺激,得過精神病。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張曼蓮很少提及,要不是被逼無奈,她是萬萬不會説的。她説着哭着:“兒子瘋瘋癲癲好了,可是他內心總感覺不到快樂,有一次,他哭着對我説,媽媽,我對不住五朵和女兒,我是個變態狂,我控制不住自己,我該死該千刀萬剮,我怎麼都控制不住自己啊!當時,我還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説,現在,我明白了,嗚嗚嗚……”張曼蓮的肩膀抖動地厲害,嗓音有些嘶啞了,大榮淚汪汪地,低下了頭,大家都默不作聲了。

五朵離婚了,女兒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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