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論語文課堂的你和我

“我”和“你”

讀一篇文章，其中提到一個細節：

觀摩一節名師公開課，課上得自然很好。但一個細節，讓我有種説不出的滋味。

這位李老師在對學生講話時，總喜歡説“李老師覺得你説得有道理”，“李老師為你點贊”，“李老師給大家讀一下”……

課前，李老師已經自我介紹了“我姓李，同學們叫我李老師好了”，為什麼上課時還是左一個右一個自稱“李老師”呢?完全可以直接用“我”啊。

其實，這種現象，在我看到的許多名師公開課上都存在着。又想起平日裏情形，我也喜歡在學生面前説“樑老師很喜歡同學們”，“樑老師曾不止一次地告訴你”，“樑老師將要……”等等。也許是習焉不察，有時脱口而出，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經這位老師的提醒，細細想來，稱呼雖小，吹毛求疵一下，裏面透露出來一些信息，還是值得省思的。

我當然相信，這樣自稱的老師並非有意在學生面前抬高自己。再説了，能否在學生心目中有一定的位置，也不是靠自己拎起自己頭髮就能把自己拔高的。簡而言之，跟學生説“樑老師怎樣怎樣”，有種與學生拉開距離的感覺，有優越感，有居高臨下藐視學生的意思，與提倡師生人格平等的教育主旋律似乎有些不和諧。

記得我讀書時，一位班主任老師常常對我們這些學生講“你們班”，我當時就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身為我們的班主任，竟然用“你們”來稱呼，可見沒有跟學生“融為一體”“打成一片”。推而廣之，如今我做了老師，用這些隱含着情感隔膜的稱呼來與學生交流，學生心裏會怎麼想，可以管中窺豹——哪怕，我的初衷不是如此。

即使在成人世界裏，也不會如此的赤裸裸的。想到魯迅的《故鄉》中有一段對白：

我這時很興奮，但不知道怎麼説才好，只是説：

“阿!閏土哥，——你來了?……”

我接着便有許多話，想要連珠一般湧出：角雞、跳魚兒，貝殼，猹，……但又總覺得被什麼擋着似的，單在腦裏面迴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臉上現出歡喜和淒涼的神情;動着嘴脣，卻沒有作聲。他的態度終於恭敬起來了，分明的叫道：

“老爺……”

我似乎打了一個寒噤;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説不出話。

這段被無數老師和學生咀嚼的語言，詮釋了那個時代造成閏土的精神麻木的悲劇，令人唏噓不已。讓“我”覺得已經隔了一層厚障壁的一聲“老爺”，是閏土對“我”的稱呼，而不是“我”的自稱。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學校校長姓馬，有一天跟你談話，開口閉口是“馬校長認為……”，“馬校長告訴你……”，你的感覺如何?

我認為，在與學生交流時還是説“我”比較好。也就是，師生關係應是一種“我—你”關係，一種純粹的師生之間平等對話的關係。(注意，是平等不是相等。)

心理學研究表明，“我—你”關係的特點體現出兩個人內心的情感距離較近，它意味着熱情和理解，至於相識時間的長短、名譽、地位、財富等，與此都不相干。這種關係中，除了相互之間的認可和愛之外，不摻雜任何目的，絲毫也不存在利用和被利用、控制和被控制的問題。“我”與“你”兩者都是主體，相互同情、相互信任、相互理解。“我和你”的關係是兩個人純粹作為“人”的相遇，是一種人格對等的交往。在這一交往過程中，人與人之間是消除壓迫、和諧自由的相互共處。

“教育者不能無視學生的現實處境和精神狀況，而認為自己比學生優越，對學生耳提面命，不能與學生平等相待，更不能向學生敞開自己的心扉，這樣的教育者所制定的教學計劃，必然會以自我為中心。”(雅思貝爾斯：《什麼是教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1年版，第1頁)師生之間相互“對話”，是“我和你”的關係，而不是彼此把對方看作一件東西那樣“我和它”的關係。學生天然具有向師性，這就提醒我們更要注意營造寬鬆愉悦的心理環境。具體到教育情境中，教師時刻以“老師”身份自稱，有將學生行為、學習狀況、性格等作為分析、批判的對象的感覺，一聲聲“老師如何如何”，有居高臨下之感，如同一個冷麪的裁判或檢察官。事實上，當教師把學生當成某種對象、某種東西，而讓自己充當主體時，那種企圖獲得的主體感就隨即化成一廂情願的幻覺。在傳統師生交往語言中，學生要麼對教師的評價難以接受，要麼當作耳邊風，不理不睬，也許與我們老師總是以“老師”身份自居，而不是一種純粹的師生之間平等對話的關係有關。

不會因為老師自稱“我”，學生就不把你當作老師。

電影《天下無賊》有一句很經典的台詞：“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你，黎叔很生氣，後果很嚴重……”葛優飾演的黎叔一副裝模作樣的神情，令人看了不禁莞爾。

因此，如果不是幽默，沒有必要總是自稱“老師”。

“教育是人與人精神相契合，文化得以傳遞的活動。而人與人的交往是雙方(我與你)的對話和敞亮。”(雅思貝爾斯：《什麼是教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1年版，第2頁)

我是不是要改變一下自己呢?

本文作者：樑增紅

公眾號：樑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