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人的敍事性散文：輪迴

偶感風寒，折騰了近半月後，父親帶着我去中醫院找了位熟醫生診治，或許是父親和醫生熟識，才免去了許多不必要的檢查，以至於直接輸液就行。

冬天的輸液大廳，人聲鼎沸，不亞於春節前人頭攢動的百貨超市。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座位小心移步過去，一張熟悉的面容映入眼簾!還是那般的蒼白、清秀，只是明亮的眼睛較三年前多了一汪清澈，蒼白的面容隨着這流轉的波動而變得格外生動，少了三年前的病態。我們就這樣彼此對視了幾秒或許更久，我有些歉疚的朝她笑了笑，心裏頓時生出許多的懊惱。三年中，明明自己曾在心裏惦記過她的病情，為什麼今天突然的偶遇，自己盡記不起她的名呢?無數個名字瞬間在我腦海裏翻滾，“阿紅”我終於喊了出來!被我喊作阿紅的女子依然一臉茫然地望着我：“你還在原地方上班嗎?這幾年我一直在喝藥，整個人都變糊塗了，我真記不起你的名字。這如何是好?”

我來不及安慰她的不安，直奔三年來自己偶爾會想到、最關心的主題：“阿紅，你的病情現在控制得還好嗎?”

“現在已經基本上控制住了，之前做過四次化療，目前仍在喝藥觀察治療，一年還是得去武漢協和醫院幾次。醫生説遲早要做放療。我現在算是恢復得很好!”阿紅滿臉感激的對我説着三年來的病情。或許是因為激動，阿紅蒼白的臉上瞬間映出了兩抹淡淡的緋紅，顯得無比嬌羞。三年來，終於再見到她，並知道了她的病情得到控制，我似乎也暗暗鬆了口氣。看着阿紅臉上兩抹胭脂紅，我感動在她的平安、樂觀中!

醫生拿來了我的輸液藥水，本來因發燒多日而無精打采的我，在見過阿紅後，轉眼間如打了雞血。當冰冷的藥水慢慢隨着血管進入體內，我似乎感受到侵蝕我多日的高温病菌，正逐漸被冰涼的液體所覆蓋、轟出體外。我的思緒也隨着平復下來的心情回到了往昔。

三年前的深秋，當我們二百餘人幾個月來忙完商場隆重的開業後，一切正逐步恢復平靜。冬日的一天，從商場四樓傳來噩耗：阿紅被檢查出得了子宮癌!隨之，阿紅的離職，以及大家談癌色變後人心惶惶地牽掛。

新開業的商場，讓董事長及股東們格外關注，阿紅的噩耗也讓董事長略知一二。我們除了擔憂與祈禱毫無辦法，沒想到大家敬畏的董事長得知消息後，讓我們出了份“倡議書”，董事長個人帶頭給阿紅捐款一萬元，並以公司名義再次捐款一萬元!在他的親自帶動下，整棟大樓所有人都集體出動!商場的同事，以及酒店與阿紅從未謀面的三百多號人，排起了長龍般的隊伍，捐款箱內的紙幣越堆越高……

冬日，沒有一絲陽光的上午，陰冷得讓人瑟瑟發抖。依然是董事長帶領我們幾人，懷揣着大家對阿紅的一片關愛，驅車駛向了阿紅家。

阿紅在商場同事兼閨蜜彩霞地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迎接着我們。初望僅一月之餘未見的阿紅時，我不敢將眼前頭髮凌亂、面容臘黃、目光有些呆滯的她，與開業時舞台上光鮮的阿紅相提並論!

癌症果真是人間最為殘酷的第一大殺手!僅一月之餘，將先前生命力如此旺盛的阿紅，摧殘得恍如已度過了三十載光陰!

阿紅氣若游絲的向董事長講述着病情：“我做完第一次化療才剛剛一週，人像走了一遭鬼門關……頭髮也在大把大把地脱落……你們大家都這麼忙，還過來看我，這如何是好?”

看着越來越疲憊的阿紅，臨出門前，董事長拿出了27000多元的全部捐款塞給了阿紅，説是我們大家所有人的一點心意，希望她能早日康復、早日回到工作崗位上!受寵若驚的阿紅頓時淚流滿面，雙手顫抖得更加厲害，想要退回懷裏的一沓現金，無奈顫抖的雙手卻無力拿起。看着搖搖欲墜的阿紅，一旁我們幾位女性都忍不住流下了心酸的淚水……

自這次相見以後，我們再也沒見過阿紅。中間只聽她的閨蜜提起，阿紅用大家集體的捐款做了第二期化療。阿紅的消息便止步於此，大家後來偶爾的聊天，也相互問到過她的病情，但無人所知。

伴隨着液體流入體內，我慢慢感覺到渾身發冷，但苦於沒有做好輸液前的準備，只能繼續堅持。

在我抬頭看過藥瓶後，我發現身後陪兒子打針的阿紅看了一眼我的胳膊，向護士室走去。再次向我走來的她，手裏多了張輸液加熱貼，阿紅默默地撕開了加熱貼，輕輕地包上針管，最後將加熱貼塞進了我冰冷的手中。

“我沒看見你未使用加熱貼，天太冷，用上它輸液會舒服點。”阿紅微笑地站在我身後説。加熱貼逐漸在我手中變暖、變熱。我感激地望向阿紅。

身後的阿紅擠近我身旁，將雙手交叉放在我的椅背，小巧的下巴輕輕擱在交叉的雙臂上。我們開始耳語一般聊起了近況。

阿紅説，三年前，當得知自己身患從前覺得遙不可及的癌症後，曾絕望得想過對病情不管不問，一走了之。但看着身邊緊緊依賴她的一雙兒女時，做母親的心碎了。在孩子和丈夫苦苦哀求下，儘管家中一貧如洗，但丈夫四處借債，帶她一次次往返於武漢協和醫院和家中。經歷了親人間愛的煎熬，以及病痛百般的肆虐，阿紅一直徘徊在愛與病魔之間。也曾有過為了不讓丈夫與兒女被債務壓彎了腰，而無數次想要放棄治療。但在她徹底絕望的時候，丈夫與孩子們依舊緊握她的手，最終親人的愛終於打倒了她心中的魔咒。放下一切重負，只為了孩子們日後依舊能叫聲“媽媽”，丈夫還能體會她的温存，阿紅開始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

第三期、四期化療後，阿紅的外形有了徹底改變，和閨蜜走在街上，閨蜜被街邊的商家稱作是阿紅的女兒!外形的改變也曾讓愛美的她蒙上了一層陰影，但阿紅的內心卻有了脱胎換骨地改變：她加入了病友抗癌志願羣，和有着同樣經歷的人交流似乎更加容易，他們相互鼓勵、相互扶持，終於衝開了層層迷霧，繼而，迎來了充滿陽光的生活。

女兒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大學，為了能讓媽媽安心治病，女兒邊工邊學，所有的學雜費幾乎是她柔弱的肩頭獨自承擔。每當見到母親看着上國中的弟弟發呆時，女兒總是信誓旦旦的對阿紅説：“媽，你放心吧，等我畢業賺錢了，一定好好培養弟弟讀書。你現在首要的任務是養好身體!我們都需要你，媽媽!”女兒貼心的話滋潤着阿紅偶爾徘徊的思緒，看着懂事、優秀的女兒，她沒有任何理由去抗拒女兒請求的眼神。

提起女兒，阿紅有些哽咽，兩行清濁的淚水順着她蒼白的臉頰滑落。我感覺自己的眼眶也變得濕潤。

輸液大廳響起了叫賣“麻花”的聲音，一個儒雅的中年男子走向阿紅，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問她是否吃麻花?阿紅搖了搖頭，男子隨即擠出了大廳。

阿紅繼續在我耳邊低語：“他就是我的丈夫，我們都是再婚。”我再次心中愕然!阿紅依舊平靜而又面帶微笑地講述着：“我的前夫十幾年前離家後杳無音訊，我獨自帶着一雙兒女生活。後來經人介紹認識了他，他在高中部教書。前妻早年病故，獨自帶着一個女兒。”

隨着耳邊幾乎無法感知的一聲歎惜，阿紅似乎自言自語：“是我拖累了他，我得了這種病，讓他下半輩子都無法抬頭……”看着她再次沉浸在悲傷中，我有些手足無措，只能拼命安慰着眼眶再次潮紅的阿紅：“其實，你是最幸福的媽媽，也是最幸福的妻子，他們都這麼愛你，你更應該堅強地走下去，才能對得起孩子們和丈夫對你的好!”

也許是我所説的幸福二字打動了她，阿紅的臉上再次泛起了笑容，“是的，我是挺幸運的!瞧我，怎麼説着説着又傷感起來了?”“雖然，我的樣子一下子老了許多，但是我不在乎，因為我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三年多了，也沒再惡化，儘管丈夫還會常常帶我去武漢協和醫院檢查，醫生也説過我遲早會做放療，但目前的生活我感覺特別幸福!我現在在丈夫的學校做了份輕鬆的工作，既可以照顧家庭，又能掙點看病錢……”

看着阿紅再次充滿了對生活的展望，我的心也變得豁然開朗!一旁輸液的老人瓶子變空，阿紅迅速擠向了護士室，幫人喊來了護士換針;又一位病人想要喝點熱水，阿紅拿起水杯幫着打水;進進出出的人流忘了隨手關門，寒風破門而入，阿紅一次次熱心地幫着關門……。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忙碌地照顧着大家，一種別樣的思緒飄蕩在我心底。

緊握手中温熱的加熱貼，我單手從包中拿出購買加熱貼的錢遞給了阿紅，她馬上鼓起了小嘴，我尷尬地縮回了手……

目睹阿紅忙碌的身影，前方座椅上護士正給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奶奶打針。看着老奶奶瘦骨嶙峋的手，被護士一次次地紮下去，隨後又因為漏藥水而鼓起來，反覆扎過三四次後依然沒有成功。我的心也跟着緊縮成了一團，小護士一臉無奈地自言自語着：“為什麼每次找到血管了，開始輸液就漏藥水了呢?”老奶奶自始至終都安靜地伸着自己的左右手，配合着小護士，並不斷安慰着：“沒關係，慢慢打，我以前做過大手術呢!”我不由得側身看看老奶奶慈祥的面容，看着慢慢有些緊張的小護士，我對她説了句：“好堅強的老奶奶!”小護士抬頭看了看我，笑着説：“是啊，昨天也是這樣，來回打了好多次，才把一瓶藥水打完。”

反覆經過五六次扎針之後，小護士終於幫老奶奶打好了針，看着針管內慢慢滴落的藥水，我為老人家揪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打完針後，從老奶奶身邊走過，看着老人家手中空無一物，先前輸液時的寒意似乎又席捲而來。擠進了護士室，我買了張加熱貼，交與了一旁的小護士，遠遠看着護士幫老奶奶輕輕包好針管，將加熱貼塞進老人家的手中，我向阿紅招手道別後，靜靜退出了輸液大廳。

兩三個小時間我懷着有過悲傷、擔憂的心情，繼而又被濃濃的愛意、堅強所感染的思緒走進了室外的寒風中，裹緊外衣，一陣暖流迅速蔓延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