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小小説：村口的風景

張爺家就在村口。

村口熱鬧哩。冬天曬暖的、夏天乘涼的、下棋搓麻將的、打撲克扯閒的，你來了，我走了，沒個冷清下來的時候。

張爺老了，很自然走進了村口的這道風景。

老伴的飯很準時。一日三餐。早上九點，中午一點，下午六點。飯做好了，老伴就出門喊張爺。張爺起身往回走的時間，就很誠懇地向大家打着手勢，説，都到我家吃飯吧。隨口的一句客套話，在場的人就都很受感動，起身作別的、點頭微笑的、頻頻擺手的全一個聲調兒：不了，不了，你快去吃吧。

日子久了，張爺這一聲招呼成了雷打不動的常規。但周圍所能反應出來的感激之情卻越來越淡漠。人們的耳膜像是被這句再平常不過的客套話磨出了繭子一樣聞而不聽，點頭的沒有了、擺手的沒有了、臉面上丁點兒的表示都沒有了。到家裏老伴就説他，發哪門子神經哪，也不看有人理你沒有。張爺聽了並不惱，對着老伴只是笑笑。下次老伴喊他吃飯時，張爺仍然是熱情説上一句：都到我家吃飯吧。

那天中午，有一個人説，你們不覺得今天有點不對勁嗎?周圍有相同感觸的人就隨聲附和，是有點不對勁。怎麼個不對勁呢?人們又一下子説不清楚。好半晌，總算有人有了一個新的發現，張爺今天沒有來。噢——人們釋然。繼而就想，張爺今天怎麼啦?有腳步快的人早進了張爺的門，很快帶來一個不愉快的消息，張爺昨晚上突然中風不語，進醫院了。

村口的風景立時就沉重了許多。

再一日，就有了張爺歸天的消息。在村口呆過的人不用請，都帶着兩沓紙錢去張爺家吃了一頓。

張爺走了，人們沉甸甸的心情沒有持續幾天，村口又恢復了原來熱鬧的樣子。

忽一日，村口的風景裏冒出了一個非常熟諳的聲音：都到我家吃飯吧。人們愕然，以為張爺還了陽。抬頭的抬頭，轉身的轉身，一雙雙眸子硬是愣了神兒，全一個焦點兒：原來是張爺的老伴。人們立時又換上了笑臉，不了，不了，你快去吃吧。異口同聲，好一派感人景象。張爺的老伴隨即就濕了眼窩，泥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