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感悟：教育之難，是我們真實的處境

教育是個難題，難在教育者和被教育者之間缺少相悦和共識。

相悦是交往愉快。所謂親師信道是也。記得上海教研室步根海老師説過這樣的話：兩個老師講一樣的話，但是在學生那裏感受是迥異的。如果學生喜歡其中一個老師，那麼他講的話就聽得進去。不喜歡另一個老師，他説的話會被屏蔽掉。屏蔽掉你説的話，那麼你苦口婆心的教育等於落空。怎麼辦?你有選擇的自由嗎?沒有。老師不能選擇學生，當然學生也難以選擇老師。學生可以不搭理老師，但是老師難以做到對學生無視。學生不搭理老師，順帶着厭煩你教的課，成績自然是受影響的。成績對老師和學生都很重要，重要是一回事兒，有沒有心情是另一回事。心情不給力，即使知悉重要行為也會怠慢。

此種情形，老師真是為難，再講道理，苦口婆心也不進心。怨悵無益。怎麼辦?修復關係。

如何修復?你要知道學生喜歡怎樣的老師。曾經看到過一個微型調查，中國小最喜歡的老師特徵如下：關心學生，幽默不拖堂，家長會不點名批評，多與學生溝通，和學生打成一片。最不喜歡的：誤會學生，差別對待，體罰學生，刻薄寡恩。老師們可以自己對照一下，自己擁有什麼，缺少什麼。就我個人從教經歷，接觸的老師和學生溝通方面絕大多數是講道理。學生不懂那些道理嗎?非也。他們是知道的，只不過沒有都做到罷了。你懂得很多道理，不是也過不好自己。所以懂得道理不是有效教育的前提。

教育家盧梭提醒糟糕的教育方式有三種：講道理，發脾氣，刻意感動。你擅長的道理，在教育家那裏不被推崇。能夠進學生心的是老師對他們情緒的接納，理解認同。學生考試成績不理想，喊來以恨鐵不成鋼的口吻厲聲斥責一番。他本來有些自責，現在轉而憤然不平了。你羞辱了他，他開啟了自我保護的屏障。其實，考差的因素不是單一的。身體原因，心理準備不足，考試時間分配等等都影響學生考試結果。此外，有的孩子很用心，但是成績沒出來。如果學生學習態度不端正，可以指出來批評改正。這之外導致成績滯後的因素，需要了解。接納他的沮喪，一起找問題的癥結，然後給予鼓勵信心，形成合力，這樣的教育效果要好一些。

關係就是力量，這不是虛妄之説。此外，是共識。我們知道人與人之間最大的差別在於觀念不同。老師和學生之間又何嘗不是如此?想起前幾日那個揮刃向師的學霸，班主任對他的期待就是重點大學，這是老師的榮耀也是學校的光彩，但是學生不這樣想，他只想考了本地的二本大學。這就是典型的共識不足。共識不足，容易產生矛盾衝突。

某校政教主任在全校集會上切切訓誡：談戀愛，你們不要臉，學校還要臉呢。對於談戀愛的學生，人人儘可誅之。學生聽了後，嗤嗤一笑。談戀愛是不要臉的事情，這樣的判斷和學生的認知是相左的。少男少女的心事在這樣的歲月是很正常的。他們享受着欣賞和被欣賞的喜悦，卻被解為丟人現眼，這等於把美好的情感撕毀給人看。

這樣的教育初心或許是希望學生把精力投入到學業上，但是用這樣的語言可能教育效果會適得其反。老師也是從那個多情的少年時代走來的，能換位思考嗎?可以再想一步，羅素在《我為什麼而活着》中説：對愛情的渴望，對知識的追求，對人類苦難不可遏制的同情心，這三種純潔但無比強烈的激情支配着我的一生。愛情是多麼美好的一種感情。不妨提醒學生，一份優質的感情，可以讓自己成為最好的那個，是彼此促進而不是消耗。檢驗情感的試金石就是看能夠激勵自己變得超越當下。魯迅先生説：再強烈的情感都需要事業的附麗。沒有事業的附麗是為繼不久的。對於學生來説，學業就是事業啊。

用接納，尊重，期許的方式來面對學生早戀這“洪水猛獸”大概要勝於簡單的道德封殺吧。

很多時候，學生在成長中，囿於眼界，被眼前與當下的情緒左右，你想將一個超越他年齡認識的羣山介紹給他時，竟不知在層巒疊翠、山巒煙靄中從何説起，用怎樣的表述，能夠幫助他認識並構建一座山的巍峨與磅礴。不知如何是好的情況下，又不得不説，説辭就難以講究，顯得粗糙、急切、簡單、直接，到了學生這裏，更不會加工成温柔的力量，他的侷限只會將粗糙的道理變得坑坑窪窪，艱澀無比。教育的艱難大抵在這裏吧。

老師教育學生的時候，常常感到不知如何是好説明了什麼呢?説明我們的教育力量不逮。對人性的洞察欠深細，或者還沒有了解自己，欠缺對自我的認識。

張文質老師撰文説：我們很少去詢問，你憑什麼做教師?就對一個生命的理解而言，你能説你理解自己嗎?你能説你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緒嗎?在各種複雜的糾結裏，你能獲得自我的內心平衡嗎?你在受到不當刺激的時候，能保持情緒剋制嗎?這些都是極其困難的挑戰。認識自我，本身是生命永恆的主題，也是終身的任務。

有一種説法很殘酷：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是智慧不足的體現。這讓師者情何以堪?師者對學生侃侃而談，貌似強有力的樣子，實則不然，他們安頓自己情緒也是艱難的。一個成長着或者還沒有意識到自己需要成長的老師面對性格各異、心情瞬息多變的學生，能有高妙的教育藝術?那是不現實的。

教育之難，是我們真實的處境。無可逃脱的時候，唯有面對自我，提升自己。楊林柯老師説：推動自己才能推動教育。深以為然。

【本文作者：程予東(來源於微信公眾號：秋螢微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