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老百姓的小説：大雜院（四）

雖然我學習不咋樣，但大雜院裏有學習好的人。狗娃哨家老大文革就是一位“三好”學生，文革比我大一歲，在學校比我高一年級。他高鼻樑大眼睛，人長得清秀，又乖巧聽話，因而蠻招人喜歡。學校一搞活動，只要頒獎，幾乎每一次都能瞅見他的身影，我加入少先隊時授的紅領巾還是他為我戴的呢，他還隨手在我臉蛋輕輕捏了一下，低聲説，好好學習呃。他雙眼皮，看人時眼睛泛亮，微笑起來很好看。他家當堂子最顯眼那面牆上貼滿了他從學校領回的獎狀，因為他小妹是個癱子，家庭負擔重，他們家沒有一件像樣的傢俱和擺設，但那面獎狀牆就是他家最靚麗的風景，讓從門口路過的人一目瞭然，路人總要再回頭望一下，臉上自然流露出羨慕的神色。文革哥不光學習好，運動會也掙過好幾張獎狀。他人乖巧，一有空閒就和二妹王女幫大人幹家務，見誰都笑呵呵，根本看不出家庭的困窘，大雜院裏的大人們都喜歡他，經常誇他懂事。一提起文革哥的學習，狗娃哨叔的嘴角就明顯翹起來，雙目炯炯，腰桿立馬挺直了，兒子文革讓他驕傲，讓他引以為榮。説心裏話，我那時在學校裏最崇拜的就是文革哥，要知道，狗娃哨叔也不過是生產隊喊喇叭的小隊長，可文革哥卻是少先隊扛大旗的大隊長，是我的偶像，學習的榜樣。

我上四年級那年春節期間，我們院子一夥子小娃從街道看社火回來，文革哥直喊腿疼，狗娃哨倆口子正忙着張羅隊裏耍社火扮芯子的事情，以為文革哥是玩累了跑困了腿乏，説，晚上好好睡一覺歇歇就好了。狗娃哨倆口子是熱心人，第二天又忙隊裏的事情，把文革哥喊腿疼這事忘得一乾二淨。文革哥在家裏昏睡了一天，還是妹子王女做的飯，把他叫醒吃的。到第三天，文革哥開始發燒，院子幾家大人催促狗娃哨倆口子趕緊把娃領到醫院去看一看。狗娃哨才急了，倆口子急匆匆把文革哥送到縣醫院，當天文革哥就住院了。過了幾天，我隨父母到醫院看過文革哥一次，他臉色蒼白，眼睛黯淡無光。瞥見我時似乎抿了抿嘴脣。幾天後，狗娃哨一家人突然哭天搶地地用架子車把文革哥拉回家，用木匣子成殮。埋文革哥那天，來了幾位老師和許多同學，嗚嗚嚶嚶哭泣，我們大雜院所有人也禁不住流淚。後來，大概一個月後的一天，弟弟回來也喊腿疼，爸媽一聽，連縣醫院也沒去，一商量，直接到外貿公司擋了一輛拉草編的大卡車，爸領着弟弟連夜上了省城西安，弟弟在西安兒童醫院住了幾個月後，帶了一箱子小人書被爸領着，穿了一身新衣服活蹦亂跳回來了。

我後來聽説，文革哥和我弟得的那病叫骨髓炎，那時因縣醫院醫療設施落後，醫療設備不足，加上狗娃哨叔粗心大意，耽擱了最佳治療時間。文革哥歿了後，狗娃哨一家人如霜打了一般，悲傷之情幾乎傳導到大雜院裏每個人身上，那一陣，大雜院裏沒有一絲笑聲，那種沉悶的氣氛持續了好幾個月。

幾十年過去了，我偶爾還會想起文革哥，為他惋惜，如果他還活着，一定是同齡人當中的佼佼者。我從心裏感激他，弟弟的病之所以得到及時救治，多虧了他病例的警示。而他的二妹，那個整天癱坐在木椅上，全身只有眼睛會動的人，又頑強地活了十幾年。生命啊!有時候特別脆弱，有時候又異常頑強。我因此對狗娃哨一家人充滿了敬意，他們儘管家裏貧窮，但淳樸善良，十幾年如一日，不離不棄地伺候一位殘疾人。

如果説大雜院裏男娃我最佩服文革哥，那大雜院裏的姊妹們，令我最敬佩的就是王女，她善良、勤快，不知替父母受了多少苦累。她就像雨後晴空下一抹靚麗明晰的彩虹，沉澱在我的記憶深處。她每天幫妹子洗臉梳頭伺候妹子吃喝拉撒，小兄弟鐵蛋也要靠她照顧，她從不嫌髒不叫累，她就像一隻不停旋轉的陀螺。她也只是個孩子啊!她小妹儘管常歪搭着頭，但她的臉色是紅潤的，表情是安詳的，一雙眼睛靜靜地端詳着姐姐為她所做的一切。什麼是骨肉情?王女小小的年紀就給我做了真切的演示，她照顧妹子和小弟那温馨的一幕幕時常在我腦海裏浮現。每次想起，總感覺是在看一部電視劇，一部最接地氣，最能給觀眾以正能量的電視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