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的教育思考：假如衡水中學的分校辦到江蘇

近期，河北衡水中學進駐浙江平湖辦分校掀起巨大波瀾，排斥者、擁戴者各執一詞，勢不兩立。4月11日，杭州市甚至召開名校長關於“衡水中學現象”主題研討會，就衡水中學辦學模式是不是當下優秀學校的樣板，是不是浙江教育改革所需要的模式進行專題研討。可見該事件影響之大。

作為一個曾經長期工作在河北，曾三次作為“特邀嘉賓”深入衡水中學考察，又到江蘇工作了一年多的教育人，在這樣一則影響巨大的教育事件面前，忍不住突發奇想，如果有一天衡水中學把分校辦到江蘇，那又會出現什麼樣的情形呢?不妨大膽預言一下。

現象之一 將出現一批倍加糾結的家長，並最終投身於追逐衡中的大潮

衡中“享譽全國”的原因是什麼?是高升學率。而江蘇中大學聯考帶給家長和學生的是巨大的壓力。二者的碰撞，將產生一批異常“糾結”的家長：衡中真的有那麼神奇嗎?衡中到了江蘇，會不會水土不服?衡中師資怎麼樣，管理如何，是否禁得起實踐的檢驗?衡中的管理模式是否不利於孩子身心健康?於是，一大批握有“擇校權”的優秀生家長將陷入“選擇困難症”。顯然，這種狀況，在衡中第一屆大學聯考成績揭曉之前，將一直持續。

那麼，衡中到底什麼樣呢?

衡中，像“大學聯考加工廠”，孩子時間被壓榨到極限，像上滿了弦的機器，無需思想，定時運轉;衡中，像“精神控制所”，運用到極致的成功學給學生徹底洗腦，驚天動地的勵志口號，可以讓孩子心甘情願喉嚨嘶啞許久不能痊癒;衡中，像“軍事訓練營”，一舉一動都在監控之內，稍有不慎，遭遇“罰分”，導致父母奔波一天才能換來被老師訓話五分鐘的“痛楚”。

看起來“悲催”，但結果如何?全省各地的優秀生源趨之若鶩。因為，這裏能“抓分”!當時，我在河北地級市的一所國中名校工作，據我所知，當時這個地級市每年會考的前四五十名學生大都去了衡水中學，儘管要花費多達幾萬元的贊助費，要承擔三年來風風雨雨接送孩子所需的巨大的時間精力和金錢成本，但家長們毫不猶豫，引以為榮。進了衡中，就等於上了保險，一隻腳就跨進了名校大門，何樂而不為?而那些不算絕對頂尖的學生，必須帶着鉅額的銀子，還要有足夠硬的後台，否則連廟門都找不到，衡中足夠“牛氣”。儘管家長對衡中的無縫隙管理也有不少意見，譬如，放假了，學校照樣要求孩子五點多起牀，按照規定好的時間嚴絲合縫地活動，但更多家長採取了和孩子一起作假的方法，編造出遵守紀律的假象，應對老師的檢查。誰讓孩子太苦了，好不容易放一天假，讓孩子睡個懶覺吧!

衡中就是這樣讓人愛恨交加地存在着。最終，大家都選擇了“要分數”!畢竟這是最重要的。於是，更多的同行紛沓而至，照葫蘆畫瓢，衡水經驗開始在全國大面積複製。

那麼，假如有一天，衡中開辦到了江蘇，江蘇的家長又能如何?顯而易見，結論只有一個，在糾結和褒貶不一中，大家將爭先恐後，把孩子送進去衡中。因為，成績第一，跨過大學聯考獨木橋，才是硬道理!

現象之二 將出現一批耿耿於懷的同行，並將口誅筆伐進行到底

恨衡中的人，是同行。

怕衡中的人，也是同行。

最反對衡中的，一定是利益相關的高中學校的領導們。

為什麼?因為衡中會像一個蠻不講理的人，硬生生從自己的碗裏奪走原本屬於自己的肉。

在河北的地市級高中和縣級高中，幾乎鮮有贊成衡水中學的。優秀生源被掠奪了，於是，大學聯考成績下滑，幾年也出不了一個清華北大，老百姓開始不信任，想方設法讓孩子轉學投奔他鄉，導致大學聯考成績持續下滑，社會聲譽不斷下降，一年不如一年，就這樣陷入惡性循環的死結。當地政府、教育行政部門、高中校為了政績，不得不出手“救校”，採取不準辦理學籍手續、不得接觸外地招生人員、提前招生、國中生還未參加會考便到高中校開始補習等種種措施，嚴防死守，防止學生流失。於是，我要走，你不放，家長與地方高中的矛盾愈演愈烈，甚至演化成為羣體事件。這，幾乎成了很多地方一模一樣的活報劇。

我當時所在學校為國中校當之無愧的“老大”，自然受到各方的高度重視。學校被衡水中學評為“優質生源基地校”，我才有幸以嘉賓身份堂而皇之地接觸衡中。後來，地方政策收緊，校長們明哲保身，再不敢與衡水中學的人接觸，而衡水中學自有妙計，用師哥師姐推薦優秀師弟師妹的辦法蒐集信息，神不知鬼不覺，當年的優秀國中畢業生早已與衡水中學達成了私下的祕密協議。這樣的結果，地方高中自然無法接受，於是，國中校的校長們便成了替罪羊，屢遭局長呵斥，校長們只能唉聲歎氣，“胳膊肘往外拐”的罪名是洗刷不清了。被逼急了，也有國中校校長牢騷兩句：家長的選擇，我們怎麼控制?學生不選擇去你那讀書，怪我們幹什麼?要真想讓學生去，打鐵還需自身硬啊!

大家對衡中口誅筆伐最重要的原因有一條：破壞了教育的生態。超大規模的學校，優質資源的集中，對同類學校的戕害，都與教育部提出的教育均衡、控制辦學規模的政策背道而馳。這次平湖分校被人詬病的就是“提前招生”，違反了遊戲規則。

假如衡水中學開到了江蘇，我想，也同樣會出現類似的情況。“狼來了”的聲音將持久盤桓。當然，如果從教育廳開始，嚴格規範辦學，落實辦學政策，這樣的情況或許會稍稍收斂。畢竟，河北省出現的辦學亂象，很大程度上源於教育主管部門的“睜一眼閉一眼”。

現象之三 將促成辦學模式多元化，並最終將“壞事”變成“好事”

就像衡水中學人自己説的：不要把我們“妖魔化”。

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在屢受詬病的衡水中學摧殘人性、不符合人的發展規律、與素質教育背離的評定之外，更要思考，既然如此，為什麼它有這麼大的市場，為什麼它能不斷開疆擴土，分校越辦越多?為什麼它深受基層老百姓的擁戴?這看似矛盾的現象，值得每個教育人深思。有人説，衡水中學是因為採取了“掐尖教育模式”，所以才有了那麼顯赫的大學聯考成績。乍一看不無道理，但我經常問別人一個問題：為什麼人們甘願被衡中“掐尖”?在沒有那麼令人驚歎的大學聯考成績之前，他們是怎麼“掐掉第一批尖兒”的?或許，研究衡中從弱到強的發展過程，才是教育人關注衡中現象最該做的事，才會對我們思考中國的教育更有裨益。

幾次去衡中，感受很多。孩子們的臉上並非一副受壓迫後的“垂頭喪氣”，而大多陽光、自信;老師們像充足了電，有着無窮的工作熱情;豐富的學校文化建設，帶給人很多思考。這些，都值得我們去關注，探尋現象背後的內容，從而為我們的教育注入正能量。

做真正的教育，首先要做理性的教育者。簡單一板子打死，或者做個毫無頭腦的衡中的擁舉者，都算不上恰當。杭州二中校長葉翠微説，對衡水中學現象要有靜觀反思、自省找短板和自信的態度。我想，這算得上是一個理性的聲音，既然衡水一中平湖學校沒有違法，只要按照地方教育政策走，不搞小動作，不破壞教育生態環境，那就需要每個人以平常心去對待。這是教育人應該有的氣度和胸懷。

假如衡水中學也開辦到江蘇，就像在平靜的湖水中拋下一條鮎魚，必然會攪動整個教育的生態。在一個自然狀態下，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適者生存，碰撞交融中，必然會誕生推動教育往前走的新的力量，壞事也最終會成為好事。

衡水中學不是洪水猛獸。來就來了，讓我們拭目以待，我想，時間會見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