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反轉的微小説：對蝦有毒

根據機關工委的安排，我要去老圩鄉調研。妻子説，她的表舅家就在老圩鄉政府旁邊，從小自己家裏窮，多虧表舅資助，她才讀了國中又上高中。自從結婚成家二十多年來，她再也沒有去看望過二舅，這次，一定要我順道去看望一下。

作為晚輩去看望多年不見的長輩，總該帶點什麼禮物，更何況表舅有恩於我妻子他們一家。妻子説，表舅一家人都是煙酒不沾，就給他們買些糖果點心吧。我説，太俗氣了，這些東西各處超市、商店都能買到。再説，現在許多上了年紀的人都不願意吃甜食了。我提議將家中一箱上等水果捎去。可是妻子把頭搖得象撥浪鼓：他們那裏是傳統的水果產區，這不是往長江裏倒水嘛!

我想了想，乾脆不買東西了，給他們幾張“老人頭”吧(就是給現鈔)。

不行不行!表舅自尊心特強，從不接受別人的施捨，給錢肯定不會要的。

妻子説着，便將儲藏室、食品廚、冷藏櫃一個一個打開，尋找合適的東西。突然，她取出一箱冰對蝦，那是前不久在海邊搞養殖的老同學贈送的。

好好好!我們兩人異口同聲。這冰對蝦檔次高，口味好，又大氣，又實惠。

第二天，我帶着對蝦來到表舅家。他們看到我這個不速之客，又高興又驚訝。當我獻上那箱對蝦時，表舅夫婦倆就象看到一包炸藥一般大吃一驚。他們説，這麼貴重的禮物不能收!我乘着表舅進裏屋泡茶之際，鑽進小車匆匆離去。

到了調研點村，我發現公文包遺忘在表舅家了，立即返回去取。未曾進門，就聽到表舅的大嗓門在嚷嚷着：“我去泡茶了，你就不能看着點……欠下這麼大的人情，拿什麼去還!”

“過幾天送兩袋大米給他們吧。”表舅母説。

“如今城裏人都吃進口大米，誰還稀罕這鄉下產的土大米，人家又怕農藥用的多!”表舅一個勁地搖着頭。

“那就到池塘裏取些鮮魚給他們送去。”

“你真是老土啊，城裏人都吃野生的長江魚、深海魚，池塘裏養的魚只有鄉下人賣給鄉下人吃的呀!”

“那怎麼辦呀，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總得想個辦法呀。”表舅母發急了。表舅想了想説，“現在最好的辦法，把那頭在圩堤外散養的架子豬宰了，散養的草豬肉，城裏人特喜歡。”

表舅母突然嚎啕大哭：“你把豬宰了，大孫子下半年的學雜費咋辦呀……呃，罪孽啊，我咋就沒把對蝦給退回去呢!”

我在外面聽到這一切，幾次想衝進去告訴他們，我送對蝦不需要任何回報!可是，他們多少年來形成的那種投李報桃、絕不欠債的心理，能夠改變嗎?我最終沒有進屋，請村幹部給我取回了公文包。可是，我心裏感到不踏實，應該讓表舅他們卸掉心靈深處的負債感，否則，會給他們造成精神上的折磨。

當天晚上，我站在離表舅家不遠的地方，故意用十分焦急的口氣給表舅打電話，説是接到朋友通知，那批對蝦受了污染，食用後會中毒，請他就地銷燬。

“什麼?對蝦有毒?那麼好的東西扔掉太可惜啦!”表舅的話語裏充滿了驚訝和惋惜。

我怕他們真的將對蝦扔掉，又拐彎抹角地提醒道：“不能扔進垃圾池，那樣會害了別人的……不過，用清水多多浸泡後還是能食用的……給你們舔麻煩了!”

掛了電話，我就悄悄地觀察表舅家的動靜。只聽表舅如釋重負地喘了一口氣：“對蝦有毒……這就好了，這就好了!”接下來是表舅母的聲音：“污染怕什麼，多用清水浸泡呀，有什麼不能吃的……一頓少吃幾個，不會中毒的。”

第二天，我看到表舅家的垃圾池裏出現了一攤對蝦殼，這才坦然離去。

兩個星期後，我正在外地出差，妻子打來電話，哭泣着告訴我：表舅突發疾病身亡，表舅母説他是吃對蝦中了毒，他們家裏人都埋怨我們不該送那些有毒的對蝦。我説，讓他們趕快到醫院化驗，查清死亡原因。妻子説，由於天氣炎熱，他們家裏人沒有顧上化驗，就將屍體火化了。

“那就將剩餘的對蝦送去化驗，要不然，我們就要背上一輩子黑鍋了!”我大聲吼叫着。可是妻子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剩下的對蝦都被扔進糞池了，無法化驗啦!

我愣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頭腦裏久久迴響着一句話“對蝦有毒!對蝦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