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映現實的微小説：七絕先生

夜靜。無風。雲墨黑，卻無雨。

深邃的院落，幽長的踴路，滿地的梨花。

瘦長清癯的影子在昏暗的燭光裏微微晃動，門外老邁的僕人和羸弱的狗都在無力地打着瞌睡。

燭火神經般抖動了一下，瘦影子也神經般抖動了一下。

黑衣人坐在桌子旁邊，冷冷地看着瘦影子，沒有表情，沒有言語，甚至連氣息都沒有。

瘦長影子淡淡地放下手中的書卷，一撩長袍，也坐了下來。同樣的沒有表情，沒有言語，甚至連氣息都沒有。

燭火跳了一下，黑衣人的眼皮也微微動了。他似乎要説什麼，但沒有説。

瘦長影子伸手抄起茶壺，悠悠地倒了杯茶，壺離杯很遠，但一滴都沒有灑。

你是七絕先生?黑衣人慢條斯理地但話裏含着冰。

七絕先生不承認也不否認，輕輕搖了搖頭，又重重點了點頭。他眼皮都不抬，慢慢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放下，繼續閉目養神。

把七絕譜交出來吧。黑衣人也起身倒了杯茶，也是一點一滴都沒有灑。

交是不交，這是個問題。七絕先生仍是沒有睜眼。

嗯。黑衣人淡淡地：交和不交的只有死法不同。話裏的冰更加堅硬了。

是嗎?七絕先生微微一笑：那就不交吧。

你不想問問我是誰?也許你並不是我的對手。黑衣人把茶倒在桌上，手指隨意在茶水中滑動着，慢慢地茶水成了冰。

七絕先生裹裹身上的夾衣，雙手抱着雙肩：你是誰和我有什麼關係?是不是你的對手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想知道為什麼都把你稱為七絕先生?要知道，駁雜是聰明人最容易走火入魔的根子，是江湖大忌。黑衣人輕輕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為什麼歎氣?七絕先生笑了，很蒼白地笑：可是，江湖和我有什麼關係嗎?

你不要這樣陰不陰，陽不陽的，我是個殺手，是個武痴，我要你的七絕譜，也要你的命。黑衣人終於被激怒了。

沒有七絕譜，沒有殺手，沒有江湖。七絕先生站起來往外走，好像黑衣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你在逼我出手?黑衣人話裏的冰已經修成了利劍。

你出不出手和我有什麼關係?七絕先生頭也不回往外走。

不要以為功夫高就可以蔑視別人，那樣會吃虧的。黑衣人站起來時手中多了一柄短劍，這是他賴以成名的利器。

劍一出鞘，屋裏頓時亮了起來，牆角旮旯窗户房樑都發出熠熠耀眼的綠光。

七絕先生站住了，他知道自己的結局了，因為劍尖已經從他的前胸赤裸裸地坦露出來。

沒有一滴血。黑衣人呆呆地站着，連劍都忘記拔出。他傾盡全力的致命一擊，七絕先生連躲都沒有躲。

為什麼?黑衣人聲音有些發顫。有時候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事情才是最可怕的。

我根本就躲不了。七絕先生慘慘地笑着。

你可是真的七絕先生?如果是，是絕對擊不中的。黑衣人出手必中，這是原則。因為面對的是神祕的江湖奇客七絕先生，他必須一招致命，否則勝負難料。

我不是江湖人，我不會武功。七絕先生嘴角開始滲血。

不可能。黑衣人驚奇地低聲吼道。

別人叫我七絕先生，那是因為我的七言絕句做得好，大夥亂捧的。可這個稱號一出，結果沒有人再敢做七絕了。我很寂寞，很傷心。七絕先生已經奄奄一息了。

他喘了一口氣：我累了，我的詩只有人捧，卻沒有人真正欣賞，這是多麼悲哀。我該休息了。

黑衣人放下冰冷的屍體，慢慢踱出去，消逝在茫茫夜色中了。

夜依然很靜，雨點輕輕地打着窗櫺，老僕和老狗沒有挪地方，都在輕輕地發着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