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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真情流露的美文:《論語講案》裏的淚

一篇真情流露的美文:《論語講案》裏的淚

寫書伊始,你以為無可無不可,説我一番心累,只是何苦。《論語講案》到底付印了,欣幸是不必的,卻不知該不該為撫掌,為放下。大抵人悖,不合了時宜,便去寫書。我原先何嘗懂,現在懂了——你竟去了——卻分明遲了。

一篇真情流露的美文:《論語講案》裏的淚

《淮南子•本經》裏説:“昔者倉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造文之初,深恐詐偽萌生,人不事農桑吧,致凍餒且死,故天降此粟,鬼哭於夜,大抵在警勸自以為聰明的世人。倉頡“龍顏四目,生有睿德”,他天賦異稟,四目炯炯然,為神為聖,實在是無妨的。但凡人如嵇康、曹沾輩,就有弄文之虞了。

我生無嵇、曹的門第,太爺忝列為舉人,早已作古,總算是燃了一點書香,自覺“十流”裏有所謂“七匠、八娼、九儒、十丐”説,從着教書匠的身份,勉強算了半個儒,廁身娼妓和乞丐之間,該是何等尷尬,袖口掩了嘴臉都來不及,偏不安分起來。教育部裏的洋博士們從國外搬了幾塊磚——所謂教學“模塊”吧,便立在這磚台上發佈課改,各地倒也敬事如儀,熱火朝天地編寫起校本教材來。北宋程頤説:“今人不會讀書。如讀《論語》,未讀時是此等人,讀了後又只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讀。” 猶記20xx年末吧,我受了攛掇,你不好勸止,便顧盼自雄,攘臂奮勇,要來寫什麼勞什子《論語講案》。不曾自問何德何能,以為做起來,就可以稍改舊格局。

蒼頡造字泄露了天機,天降慄而已,罪是不及於身的。當下既無文字獄之虞,自負了“廓清迷霧,得尋正源”的重袱,便一發不可收地俯身在案了。《論語》依舊體例分二十篇500餘章,就沉湮瀚海,披沙揀金於歷代版本及各家註解,逐條地引注、作譯,且撰文起來,特以每章下設問題探究為要,嘗試作還原性解讀,竊以為可窺《論語》語錄背後的大世界。語言作了簡約之求,使文質相副,而大好青年庶幾可為略觀,可作揣讀,可相遞傳,因緣於此而不再做了“此等人”。如此以傳道自任,雖苦心孤詣,兀兀以窮,亦不自知為難。

然天命有歸,故孔子是述而不作的,以為口授,或為心傳。歷代碩儒循了這個路數,也就注而不述起來。我可謂莽撞,正在不知天高地厚,遷延不斷地絮絮無休。尋徑探幽,至孔顏樂處,也曾於我心慼慼,由然而濡濕了眼眶。《述而》篇中載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孔子窮途亦不諱言富貴,但在道義與富貴間,孔子所語已然有不可得兼的意味。

人世不可得兼者本多,黽勉為之,力既不能任,心亦為之傷。我原無顏回的執念,甘願簞瓢於陋巷。我因《論語》而將此浮生日日忙,並不問世事地如此埋頭了故紙堆,可謂執着,真是何苦!待尚有72章,以為操餘勇,一鼓作氣,自可功德圓滿。初時燈下所做功課太晚,你説着睡遲促壽的話語,有時,會徑直過來,先衝我温婉地一笑,再伸手關了桌燈。不道你不再來嘮叨時,竟自並無多少徵兆地病倒了。

20xx年長沙秋冬的霧霾讓我刻骨銘心地記憶,先是你戴起大且厚的口罩,接着便斷斷續續地小咳。我攜着你,忙忙於各大醫院間,被告知肺部到底乾淨,繃緊的心絃稍有鬆弛。但牽牽連連的治咳並不見效,我便疑心起來,個把月吧,再查,已是肺腺癌晚期。驟聽起來,我如被冰雪,而你全身掃描的骨椎圖片,都在我眼前來來回回地晃動。上網赫然搜見肺腺癌的詞條,説發病年齡較小,女性相對多見,早期並無明顯臨牀症狀云云。託人弄來了藥吧,預先已知此等藥的抗藥性,而人生相拯救的失路,竟一至如此!

為你康復計,便逃離這霧霾。經好友介紹,載一車大包小包的藥物連帶藥罐,驅車前往,棲居於大圍山腰的村舍。你是快樂的吧,有你的照相見證。其時是20xx年7月中,雨後望晚,大圍如畫,小陂如洗,圓融如丸的太陽在山脊載浮載沉,你悄然伸手,做相承狀。我用手機錄下了這一瞬。你對陽光的追逐或許從來沒有過如此熱切吧,我如何能不哭?便用手機將臉遮掩,做出拂頭髮狀,就勢將溢出眼角的淚水拭去。

《九歌•湘夫人》吟唱:“鳥何萃兮蘋中,罾何為兮木上?”湘夫人仙遊不歸,湘君則葺芬芳小屋以待倩影。你是以性命相托付,日夜傍依着我了,我卻只能奉以其實不知療效的藥物。物不與我如是,寫書是早已不相宜的了。你歡喜吃我做的飯菜吧,沒有自己的鍋火,是不便的,輾轉再去烏山,憩於養老院中,畢竟離家半小時車程,做好了帶上山來,你一筷,我一筷,還吃着熱乎,這時,你會看着我笑。比起大圍山每日裏純然煎熬着湯藥,到底添了些過日子的生氣。

適逢出版單位因合同到期,不見書稿,電話來問,我便告知我的艱難。對方頗為寬諒,你在一旁説,“我好些了,你還是寫吧,”補一句,“莫誤了正事。”擱筆已逾半年吧,見你好轉起來,竊喜了,也就想完稿。白天是無暇顧及的,候你夜深睡沉,便敲起鍵盤來。一覺醒來,你在一旁説,“我這樣了,你還是寫呀?”沒了下一句。你分明見我不分晝夜,就格外地矛盾起來。我聽出,語氣裏責備固有,多的卻是對我的顧恤。

時序秋涼,滯留在山,於你是不宜的。便打點行裝去海南。去時,你且能牽我於無違;歸時,你尚能隨我於無恙否?況且90歲老母在堂,所謂“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我到底不能預卜了前程,行期便有點悲壯。孝悌裏,母子有親、夫妻有恩,兼顧不了這人生的兩倫吧,便預備犧牲了有親的這一頭。行前悄掩了房門,恭請老母端坐在上,生平第一次惶惶然行此跪拜大禮。匍匐在地,再起來早已是淚流滿臉。

你的賢淑絕不亞於你的堅強。你事先並不曾與我相商,自己安排了孩子的小姨同往,讓我庶幾偷點時間,將所餘72章寫完。你何嘗知曉我心裏其實比籠獸還要難受,我最要做的事,成了消極的應對,我不必做的事,卻需積極的進行。我忽然想起北宋周敦頤要二程“尋孔顏樂處”,想當然就詩性了孔子、顏回修身的樂處吧。貧賤之家百事哀。事不親歷,怎知貧病交迫的千難萬難。我固無尋米下鍋的拮据,卻有救治束手的困頓。

在三亞,我們臨海租賃了一户寓所,一室一廳頗見寬敞,廚衞陽台一應俱全。白天採買之餘,所做多是親海的物事。晚上待你和小姨入睡,我便繼續在燈下匆忙。時或起身,悄焉站立牀頭,看你的睡眠,聽你的呼吸,止不住吞聲飲泣。到底完稿,我哪裏有所謂欣幸,全無如釋重負的感覺。一頭剛放下《講案》,一頭已負起罪責,自覺虧欠了重病的你。我在《講案》的後記裏説:“我等生也晚,憂患於後學唯學仕兩途之競逐,無暇以同情讀經,知天命而耳順之年勞形神於案牘,精疏經文,慎採古注,旁引故事,鈎沉探幽,期以發明,筆耕而成此《論語講案》,使孔子之後,人讀《論語》或知有徑可循。然載之既厚,鑽之彌堅,幾歷寒暑,誠窮經而皓首。中復遭髮妻染疾,徘徊於病牀、文案之側,惶惶然,擢髮吞淚,方體悟古賢固守於治學不易,而心、境兩苦。” 如此而已,算是對你的記念。

你離開我的日子,我被告知該有個告別儀式,輓聯是不能缺的,稍稍借鑑了前人吧,到底撮成兩行血淚,奉獻於你的靈前:“於今大恩,曠古缺憾,卅載千濡沫,道不盡親情,都成斷腸錄;天上明月,世間素心,一朝兩牽掛,流得完血淚,又見眼枯人。”我徘徊老屋,尋覓舊影,哭泣不止,無日無之,內心的痛責,又有誰知。老母怕我哭死,勸我賣屋另居。我便南漂海口,一年,不碰鍋沿,唯恐“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如今,居所新成,我與女先後夢你來,手指相扣,如在生時,殷殷然不語,有話別意。

湘君相候了湘夫人,“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我亦相候了你,岸花芬芳,遲暮獨如何。

本文作者:歐陽昱北(公眾號: 十二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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