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生習作：在清流婉轉處等你回來

忘了是在什麼一本舊雜誌上，讀到過沈從文的一句話，當即着迷般抄下來品玩，直至今日回想起來仍感動不已。那話是這樣説的：“在青山綠水之間，我想牽着你的手，走過那座橋。橋上是綠樹紅花，橋下是流水人家，橋的這頭是青絲，橋的那頭是白髮。”

我想，他心中的橋如果確實存在，一定在湘西，在他筆下的邊城裏，只有那裏才能安放如此安靜寧遠的愛情，如詩歌、如田園、如將暮的黃昏蜜色，於水畔裊裊炊煙中温存地黏稠着。橋下溪水中游上三兩隻白鴨，溪邊一個青色衣裳的女孩打着辮子，不時向遠方眺望，像等待歸人。

沈從文最美的愛情大抵都寫進《邊城》，城是寂寂的小城，風自長街裏過就穿遍了，睡在羣山遠水的手掌裏。城中兩個俊美的少年，痴情地想着城邊那俊美的少女。而少女呢?在倒坍的白塔前，温柔地等着遠方那未歸的少年——故事如同洗出它的清凌凌的湘江水，浸潤了邊陲小城的名字——你聽，人叫它，鳳凰。

故事開端美得近於俗氣了，翠翠走過端午的河，正見儺送追逐水面最後的鴨，目光交觸，於是喧譁的碼頭為他們隱入黃昏，天地只孕育了兩個人，好叫他們愛上彼此。她沉默了一剪明月又一捧繁星，山那邊的火把依然未曾亮起來，只是歌聲送她去遠遠的山崖上，採來一把虎耳草。

有人評價《邊城》是“田園牧歌”式的愛情，小説中的人們無不淳樸、熱情、真誠、善良，他們身上流淌着清澈的愛，未被物質沾染半分。儺送和天保愛翠翠，不為她是渡船家貧苦的女孩子而退縮;翠翠愛上了儺送，也只因端午向晚的水上驚鴻一瞥。如同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似的茶峒地界，年輕人身上的情感都像有生命一般蓬蓬勃勃地生長開來，長成一片虎耳草。

然而這樣至真至美的愛情卻以悲劇收尾，天保的死，儺送的遠去，翠翠的等待。這些在歲月寂靜裏熬成的哀傷，只因為那曾流動在那眉眼間的愛情。每個人都愛得太熱烈太誠懇，每顆心都跳動得太真實太善良，彼此間的不忍傷害，最後卻成了最深的傷害。《邊城》中這樣不失温情閃現人性的悲劇愛情，恕我難以找出可與它比肩的悠長牧歌。

“到了冬天，那個倒坍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而那個在月夜裏唱歌，讓翠翠為之把靈魂輕輕浮起的年輕人，還沒有回到茶峒來。他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儺送究竟有沒有回到白塔下的溪邊，似乎已經不再重要了，湘西温柔的風與月，總會給他們一個與時間和解的機會。

我們只需要知道，翠翠依然痴心地沉默着，在清流婉轉處等他回來。

她纖長的眉眼，淌成一片婉轉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