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短篇小小説：慧蘭

慧蘭

年前結婚，正月十五剛過，高輝便嚷着要去東莞打工，説去東莞打工，一天能掙上一百二十塊錢。慧蘭不情願，但礙於一天一百二十塊錢的收入，還是忍着沒開口。

走前，高輝送一本厚厚的書和一部寬屏手機給慧蘭。厚厚的書是《聖經》，婆婆用來念的，讓拿來給慧蘭，説高輝走後，有事沒事，讓慧蘭翻翻，止止心慌。寬屏手機是高輝去商場買的，讓慧蘭拿着，説高興不高興了，就讓給高輝打打，嘮嗑嘮嗑。一年不到的時間，有手機有書作伴，會很短的，秋收秋播，高輝是肯定要回來的。

慧蘭沒吭聲，想，好你個高輝，恨心留空房給我不説，走前還和你媽串通，用手機縛住我的身，拿個厚厚的書來束住我的心。

翻翻書打打手機，打打手機翻翻書，日子，在慧蘭身上，就這般悠着往前過。

那天，院子裏的石榴花開得正豔，象火，血紅血紅，樹下，慧蘭突然泛了胃酸，想吃點什麼，卻沒了食慾，吃不下，心慌意亂，噁心想吐，對了石榴樹根，"哇一一哇"半天，腰弓得跟蝦一樣，吐得兩眼眶的淚花，卻再也沒有什麼吐出來。

婆婆過去，右手輕輕捶着慧蘭的背，左手的拇指掐着食指，對着頭頂的石榴花算了半天，未了，臉上漾滿喜色，説：有了!

有了。慧蘭愕然，繼爾高興。慧蘭知道自已十有八九是懷上喜了。懷喜，是令女人高興的事。遇有高興的事，就得去翻那本厚厚的書。高輝説的，有事沒事就翻，有了，肯定是事，是大事，是高興的事，大事高興的事就更該去翻了。

我主耶穌，為我賜下聖靈，

啟示光照，領我奔走前程;

奇妙，奇妙，神恩無盡!

我信，我信，榮耀歸神!

這厚厚的書裏面的話語咋恁縹緲，雲裏霧裏的，説的是啥，慧蘭翻了看了，卻一句也不懂，問婆婆，婆婆説是主歌，得唱着才能理解。婆婆説完，還嘰哩咕嚕地演示了一通。啥是主歌?慧蘭沒有往下再問，她不信，看不懂的文字，不懂就是不懂，能跟主歌、跟唱有什麼聯繫?還是問問高輝吧。

"輝，忙什?″晚上，慧蘭鑽被窩撥通了高輝的電話。

"正想你呢″高輝説："想着想着你就來電話了。”

"屁話，才多長時間?是不是東莞又看上誰了，想她吧?″通話的次數多了，手機常打，慧蘭和高輝説話便沒了枝蔓，沒了遮掩。

"都兩月多了，能説不想?″ 高輝説:"再説了，工地上淨些光棍，能有誰讓我看上?能有誰讓我想，心裏話，真想你了。"

慧蘭一陣沉默，小聲對了手機:"貧嘴!不過，我也一一我也想你了一一還有，告訴你，我一一有了!"

"有了?有了什了?"

"傻瓜，你要當爹了!"

一一

慧蘭掛了手機。慧蘭最近就這般，通話中説上一通似明非明的話或事，就忙着把手機掐斷，常惹恁頭的高輝心裏貓抓似的。

斷了通話，慧蘭才想起只顧忙着説了高興事，竟忘了問高輝。啥是主歌?主歌上那幾句話是啥意思?

我主耶穌，為我釘死十架，

流血犧牲，使我得着救恩;

十架，十架，神愛告大!

我信，我信，盡我全生!

再看，慧蘭仍滿頭霧水不知所云。耶穌、十架、聖靈、榮耀歸神——真它媽虛飄!真沒高輝那句"我想你了!″讓人聽起來實在。

實在話，癢了慧蘭的心，慧蘭恨不得長雙翅膀，一下子飛往東莞。高輝不在身邊，慧蘭覺得自己的身子由不得自己。

慧蘭起身把窗簾拉褲帶寬一條縫，眯着眼去瞟天邊的幾顆星子，星子有大有小，有明有暗，全都發着光。

慧蘭不忍心離開那些佈滿天邊的星子，便頭仰着，一眨不眨地去數。

我主耶穌，為我埋於墳墓，

沉寂無聲，為我經歷苦難;

埋葬，埋葬，神子受苦!

我信，我信，終必凱旋!

婆婆又在院子裏石榴樹下唱她的《聖經》了，婆婆信主，每天晚上這個時候都要到院子裏的石榴樹下去唱，婆婆這次唱，沒有拿書，書在慧蘭房間。事實上，婆婆唱從不拿書，主歌婆婆都能記下來。

婆婆唱完便回了房間，慧蘭盯着天邊那顆最大最明最亮的星星，再次給高輝撥了手機，慧蘭一定要弄明白主歌是啥?恁裏面的話是啥意思?高輝手機通了。慧蘭聽到有呼呼的風聲傳來，有鋼鐵撞擊的響聲傳來，還有"哧哧哧一一″電焊的聲音傳來。

"不是都晚上了麼?咋還有活幹?"慧蘭問。

"那有晚上白天，加班加點趕進度，説明天十點前一定要把電送上山裏的學校。"

慧蘭也不給多扯，直接了當："你説主歌是歌誰的?”

高輝一陣沉默，呵呵一笑："這都不知，耶穌呀!”

慧蘭説："可看不懂麼!"

高輝説："不懂，去問咱媽——"

媽字還沒説完，高輝的手機就不通了。慧蘭再撥，還是不通。慧蘭想高輝是忙着加班加點趕進度，關了手機，再也不想聽她閒扯了。便也生氣，“啪"摁了斷機鍵。這時候，慧蘭又噁心想吐，天旋地轉的。

知道高輝出事，是在第二天一大早院子裏的石榴樹下，村長帶着兩個人，説咋晚高輝高空作業摔了下來，原因不詳。現場看，高輝摔下時頭朝下，腦漿都出來了，手裏還死死地抓着一部手機，唯一能確認的，手機是高輝生前用的。

慧蘭聽後一屁股蹲樹下閉了氣，婆婆吼一聲:"主啊一一!"便昏死過去。

高輝化作骨灰從東莞回來，婆婆不再信主，也不再唱主歌。慧蘭瘋了，見了誰手裏拿了手機，就玩命似地去奪，見了誰手裏拿書，就拚了命去搶，嘴裏還不停嘟嚷。

我主耶穌，為我死裏復活，

衝破黑暗，賜我生命力量。

得勝，得勝，神權掌握!

我信，我信，靠主剛強!

人問，慧蘭嘟囔啥?婆婆説不知!便循着慧蘭的身影去攆。婆婆知道，慧蘭有喜了。

本文作者：黨採虎

公眾號：一瓣書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