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於給予的美文欣賞：蛇的給予

本站： 作者以一條蛇的視角來思考“給予”，頗有新意。精巧的構思透出作者對人生的深入思考，寥寥數筆將其內心隱祕細微之處盡數道出，下面我們一起看看這篇《蛇的給予》。

我在蜿蜒的山路上，隱約看見遠處有個點着稀疏香蠟的寺廟。冬天的風多冷啊，我只好把身子與地面貼得更緊一些。可也不行，這呼啦的風把地面也颳得冰涼。我的眼睛快睜不開了，四周的夜色像簾子一般慢慢地罩下來，最後的餘光瞥見有個人影朝我走來。“他會尖叫吧，人看到我們都害怕”我笑着想，因為我是條大蛇呀。

低沉的鐘聲和着縹緲的吟誦聲，我動了動身子。睜開眼，青石板砌成的牆，磚瓦壘的檐，身下鋪着軟綿綿的布匹。我估計着這應該是在一個房間的角落，“吱啦”一聲，門開了。一個七八歲年紀的小和尚一手拿着串珠子，一手拿着本泛黃的書，愁眉苦臉地像只八爪魚般，癱在了牀上。

我吐了吐舌頭，想探尋探尋這人的信息，他似聽到一般，扭頭朝我這邊瞅。我來不及縮回去，與他對視了。我當即想到母親曾告訴我的，她説有好多人活捉我們萬般折磨，採集我們的毒液，死後，便剝下我們才新換好的皮拿去賣錢。我打了個寒顫，那小和尚也往後縮了縮，我想他可能想到了農夫與蛇的故事吧。我咧嘴笑了笑，他似乎怕得更厲害了，全身繃成一根弦，牙齒死死咬住，似乎正拼了命的忍住顫抖。

我猜的沒錯，人果然怕我們。其實人怕我們又殺我們，我們怕人卻又偶爾傷了人。所以我覺得母親説的很對，作為一隻蛇，不付出也不祈求回報才是長久的生存之道。我們彼此心懷鬼胎地盯了一會，我又縮回了角落。

我聽見他走出房間，便仰起身來打量——這兒實在清貧，連件有顏色有圖案的物事也沒有，只有破爛的嵌着模糊了浮雕的木牀和漏了個大洞的屋頂。我準備趁他下次入門時就溜出去，這兒窮得連只老鼠也沒有，我快要餓死了。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門開了，便快速爬到門邊。那小和尚脖子一縮，手裏拿着的籃子打翻在地，嚇得一下坐在了門檻上。突然，我聞見了雞的味道，我探頭過去尋，發現那籃子里正是一隻熟雞!我望着那和尚，他連話都説不好了，像抖篩子般“吃…吃它…我給你帶…帶的…的雞。”

我囫圇一吞便吃完了，他吃驚地瞪着眼睛盯着我。我驀地覺得，他應該不想要我的皮吧。

就這樣，我在這什麼都沒有的屋子裏住了很久。白天我自己出去解決肚子需求，那呆和尚以為我沒吃的，每天例行一隻熟雞，我吃的比以前好多了。他似乎也漸漸沒那麼怕我了，偶爾還會和我説説話。我聽他念叨他老背不住經書，被師傅訓罵，又聽他説他每天都睡不醒，上課老是打瞌睡。我有時聽得認真，有時閉着眼睛睡覺。

時間過得很快，從我剛醒的春天到如今樹木的鬱郁蒼蒼，夏天把氣温猛地拉高，空氣裏滿是燥熱。

這天我從外面捉了兔子回來，想着破例給別人一點東西。還沒溜進寺廟大門，便看見廟裏升起的陣陣黑煙。一股焦臭味躥進鼻子，我又爬到裏面，發現廟裏着火了。

我聽見寺廟正殿裏呼號一片，熊熊的烈火將外界與殿裏隔絕開來。那炙熱的火，就這麼將生與死劃分清楚，佈滿了驚恐與不甘。我聽見了小和尚的尖叫，身子似往前伸了一下，便又頓住。那上下攢動的火焰，似是在我心裏掙扎卻在瀕臨岸邊突然溺死的求救者，絕望地沉了下去。愣神之間，旁人早已用水澆滅了門口燒的火。放眼望去，滿地似黑炭一般的或躺或靠，周圍早已哭成一片。嚷嚷的聲音模糊了我的思考，我看着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被抬出來，也有小和尚的。他沒怎麼燒着，但就是死了，我看那些人怎麼哭着喊他，他都沒反應。

我離開了，獨自一隻蛇捕食，睡覺。發呆。偶爾神經質地想我若當時救了他出來，他會如何興奮地向所有人誇獎我是一隻聰明勇敢的蛇。我暢想着脱離了母親交給我的那一套規則，整個靈魂變得空前輕盈，飛舞在在路上前進。

可我最終沒進去，那通亮的火光在那一刻照亮我的內心，透出密密麻麻的懦弱與畏縮。

我在崖邊一棵老樹下打盹，恍惚感到光線在身上不停挪着位子。樹影像是被風吹過一般，顫抖着發出聲響。我昂起脖子，看見有個小小的人影伏在纖細的枝幹上摘着果實。他小心翼翼將每次摘下的果子放在背上的簍子裏，臉繃得很緊，很像…很像那個小和尚。

往日偶爾冒出的自責和無措在這一刻，猛地化作洪水一般，從高山上傾瀉下來，轟隆隆地擊打着心臟。那包裹着我的懦弱的記憶，冰涼得讓我在混沌中劈開天地之分。

這種不可言説的震撼讓我愣了神，以至於在我沒反應過來之時，便像離弦之箭一般衝向了那個失足從樹上往懸崖下墜的孩子。我再次愣住了，可一個人的重量拖着我的身體在地上一點一點向崖邊滑去。這突如其來的惶恐像只大手，攥緊了心臟。

我幾乎瞬間從混沌之中的天地望見了日月星辰。

那種豁然開朗的情景讓我變得雀躍，超出我所能控制的全新領域以鋒利的刀刃剝開了我束縛的靈魂。我俯身衝下懸崖，並同時將身子往後一纏，一甩。那個處於極度驚恐的孩子被我摔回了地面，可反作用力卻使我徑直向深淵裏落下。

我卻只覺釋然，一切壓在身上的重擔和烏濛濛的陰霾，在下落的風聲中彌散了。在筆直的墜落中，我彷彿飛舞在廣袤的大地上。以前我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從家這邊到那邊，現在的我卻已然不是。

山崖峭壁上的怪石彷彿化作煙霧，我隱約又看見了小和尚。看見那通亮的火光照射出我空明的心臟，這不是虛無的，我想。我只是把它從這裏給予到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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