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配送員的奇幻人生》影評:和庫斯圖裏卡一同見證

編者按：庫斯圖裏卡回來了。藉助兩場還未舉辦的婚禮，一場沒有盡頭的戰爭，以及各種通靈的動物還原了戰火下那個充滿熱情的奔放的民族。在愛情和喜劇的充分調配下，我們發現民族衰敗和國家分裂的苦酒令人心碎。下面我們一起看看這篇《牛奶配送員的奇幻人生》影評。

一個導演一個國家

導演有很多種。有的熱衷名利和名人(港片導演羅維)，有的善於自我剖析(伍迪艾倫)，有的胸懷人類悲天憫人(庫布裏克)，有的執着深刻用生命記錄歷史(黑澤明)。對庫斯圖裏卡而言，他導演的全部意義，或在於以一己之力記錄一個已經不復存在的國家。他對曾經的巴爾幹火藥桶充滿了發自內心的熱愛，更夾雜着糾結的憐愛。

一部《地下》就足以讓他登上神壇，笑傲羣雄。黑色幽默的表現方式，神一樣的邏輯框架，讓我們看到了意識形態、人性弔詭以及利益佔有的互相撕扯，最終在癲狂的氣氛下分崩離析，令觀者無不驚歎。《牛奶配送員的奇幻人生》雖比前者更光鮮亮麗，但觀影后籠罩在觀眾內心的失落和惆悵卻絲毫未減。

可憐之人的可歎之處

庫斯圖裏卡飾演的牛奶配送員在戰場上堪稱神一樣的存在。一頭忠實的小毛驢一直緊隨左右，會隨着他琴聲跳舞的鷹隼，一把普通的黑色雨傘，兩支軍用牛奶配送箱，一把蘇制A4，讓他與這個本不屬於他，又和他關係緊密的戰爭格格不入，又無法分離。當別人都躲在戰壕或者掩體後面的時候，他卻經常張果老倒騎驢在槍林彈雨中閒庭信步，躲子彈就像是躲蒼蠅蚊子，也恐懼也不甚恐懼。

這個“樂天知命”的中年男人其實是苦命人。就像戰爭中的任何一個人一樣。家裏的照片有父親被人斬首後的遺照，兇手的大鬍子已經表明的自己的身份。能如此心大接受殘酷現實，其實他已屬半瘋狀態。炮火隆隆集中轟炸他所在的每一處角落。別人躲避他卻“捨生忘死”無所顧忌，這種麻木或許才是最令人害怕的。和平生活的上班打卡，變成了戰時歲月的上膛打仗，遙遙無期的停戰時間讓每個人都將危險和恐懼當成生活的慣性。自己的家人陣亡，家庭組織破碎。賴以生存的物資變成緊俏產品。每日與自己朝夕相伴的朋友不再是人類反而是動物。這算不算最大的諷刺?

戰爭與和平

戰爭與和平是庫斯圖裏卡作品的永恆主題。所以前國家女子體操冠軍所在的場景你會看到青春與希望。而男人所在的場所則圍繞着戰爭和衝突。當那口神奇的大鐘來回折磨女主人公時，我們或許可以認為，是戰爭歲月的循環往復折磨着這個本該和平安定的國家。順時針轉多少下，到某個點又開始逆時針旋轉，似乎也預示着塞爾維亞地區戰爭的來了又走，去了又來。在永遠無法停止的戰爭時間軸上，任何人都會像女主人公一樣被鐘擺玩弄着，調戲着，傷害着。

庫斯圖裏卡作品很值得玩味的，恰恰在於某些小細節。這口大鐘並不是塞爾維亞人的產物，而是一百多年前奧匈帝國的“饋贈”。細細推算下我們又發現了百年前另一大國對這裏的的統治和欺凌。上一次統治留下的戰爭創傷還在延續(不斷夾手，夾頭，弄傷自己)，這一次的戰爭衝突又絲毫不見停止的徵兆。所以每個人都不得不在戰爭和命運的齒輪上苟延殘喘，被玩弄，被調戲，被折磨。

影片中所發生戰爭並不明確，但我們仍舊可以從聯合國維和士兵藍色的帽子和LOGO上窺探出些許端倪。交戰雙方沒有任何立場和指向性，只要出現在戰場上一律格殺勿論。正如婚禮前狂歡上村民所唱。哪天老大哥嗝屁了或許戰爭才會結束。可現實中的戰爭其實早已不是蘇聯鐵幕時代的產物，不同民族、宗教和利益衝突者在不同幕後勢力的支持和幫助下展開了你死我活的戰爭。其實對送奶工而言這又和他有屁的關係?這又和普通民眾有屁的關係?

巴爾幹，蜜與血之地

巴爾幹(Balkan)在土耳其語的原意是蜜(Bal)與血(Kan)，而奶工囤放奶品的屋外不時有野鵝在砲火中沾血，充滿了現實隱喻。一面是上世紀遺留下的歷史戰爭問題，另一面是各種外國貨的流入。物質的交流與精神文化的停滯，使得這裏成為一片人類生存的真空。稍有一絲空隙便會有不可知的東西跑進來。比方説極端穆斯林的殺戮，比方説妖豔多情的意大利美人，比方説為愛殺人連累無辜的英國將軍。

當愛情遭遇戰爭，或許是人類最可悲的事情之一。買來的意大利新娘早已不是當年模樣，莫妮卡貝魯奇的傾國傾城添上了時間的痕跡，相比被時光折磨過的容顏我們更願意看她的眸子，深情而充滿活力。她的前半生我們只能揣測，之後的生活也註定在不平凡中捕捉僅有的平凡。一場不屬於她的婚禮，一場一見鍾情的愛戀，一場蓄謀已久的復仇，使得這段愛情與巴爾幹的生活相互衝突。但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覺得應該珍惜。珍惜這種愛與被愛，珍惜這種轉瞬即逝的温柔。

就像影片中動不動就沾染了血跡的大白鵝，絕世的容貌也敵不過這殺伐屠戮的亂世。所以一直愛戀送奶工的女孩子希望早日把自己送給心上人，在烈酒的刺激下狂舞直至昏迷不醒。這種癲狂在男人看來都無比過分，可對於今天的巴爾幹來説，今朝有酒今朝醉未嘗不是一種生命的解脱。前一刻還穿起了婚紗期待着和自己的英雄哥哥共同舉辦婚禮，下一刻盡然成為一具高度碳化的乾屍。愛情的甜蜜與戰爭的黑暗映照在這片本該美麗至極的土地上。

魔幻人生，肉身離開精神回來

庫斯圖裏卡的作品中，我們能感受到他對故土的愛與恨。《白貓黑貓》裏代表希望的年輕人最後離開了家鄉，《地下》裏乾脆用魔幻的方式讓故土與整個巴爾幹分離，希望與失望或許是他對前南斯拉夫最深刻的記憶。時過境遷，本片中的他似乎拋開了成見，重新回到故土，甘心做一名傻乎乎的送奶工。在愛人意外亡故後仍舊不願離去，用苦行僧的方式去鐫刻最美好的記憶。

我總是在想，為什麼人們會迷信，或者信奉某個宗教，某種神靈。或許是因為他們本身就面臨着無法解決的問題。而這些問題不是小問題，是自身永遠無法解決的大問題。因此才會希望藉助神靈的力量去達成宏願，滿足想象。

前南斯拉夫的滅亡是庫斯圖裏卡無法解決的，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祖國由生到死，自己卻無能為力，所以斷不如把一切的一切交給神靈，山川和大地萬物。主動襲擊敵人的鷹隼，保護自己人的毒蛇，忠誠的驢子，一切都能為我所用，未來還有翻盤的機會，自己和愛人也有重聚的一刻。

這部電影相比老庫之前的作品而言更輕鬆凝練，身份的包袱也不再顯得那麼沉重。一段有始無終的愛情之後，成為僧侶的送奶工用千里迢迢運來的石頭鋪就自己的過往，祭奠自己的美好歲月。該片也正應了朴樹的歌詞，誰來紀念那些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和平可貴，生命無價，愛情美好。

公眾號：燕子李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