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培生活速寫之一：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小北是我最喜歡的學生。

分文理科那天，我剛送走我們班裏的理科生，就有幾個選擇文科的外班學生跑到了我們教室門口等候進班，教室裏很不平靜，有好多學生還在不住地抹眼淚，我心裏也很亂，就對門外邊的學生説：“你們等一會兒再進來吧！”“好的，沒問題！”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應聲答道。我注意到了那一臉燦爛的笑容，奇怪，他也剛剛離開原來的班集體，為什麼沒有一絲的憂傷？這一臉笑容的男生就是小北。

有兩個新轉來的學生逃課了，聽大家説他們以前也是經常逃課的。我把他倆叫到我的辦公室問了問情況，告訴他們不要耽誤學習。他們倆剛離開辦公室，上課的鈴聲就敲響了，我進了教室，同學們起立問好，我還了禮，坐定之後，正要開始上課，小北站起來，一臉認真地説道：“老師，這不公平！因為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批評過你們原二班的學生，為什麼我們三班的學生一來到你們班你就教訓他們？我認為你對我們有偏見，這很不公平！”教室裏的氣氛緊張起來，我笑了笑説：“是嗎？”我示意那兩個學生站起來，“給你們的小北同學彙報一下吧！”他們説：“老師沒有批評我們，老師很關心我們的學習呢！小北，以後咱們都不要逃課了！”小北無言以對了。原二班的學生頓時吵嚷起來：“小北，你憑什麼指責老師？”“小北，你太差勁了！”“小北，你必須向老師道歉！”小北站在那裏，一言不發，手不停地擺弄着一支鉛筆，很難為情的樣子。我突然有了主意：“同學們安靜！我有個提議，讓小北同學做我們新二班的班長，怎麼樣？他能夠對他原班的同學負責，將來也會對咱們新二班的每一個同學負責！”教室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小北抓着腦袋笑了：“老師，真對不起！”他轉過身去，對同學們深鞠一躬説：“謝謝大家！”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眼裏似乎閃着淚光。

後來，他對班裏的事情很負責任。也許因為如此，小北的人緣極好，在他周圍，總是圍着一羣陽光燦爛的女孩兒，班裏的男生也都很聽他的，不知不覺中，他就成了班裏的一面旗幟。

小北的口才很好，學校裏組織演講比賽的時候，他總是表現得很出色，很讓我們二班驕傲；小北的文采也很好，能寫一手漂亮的文章，很讓我這個語文老師自豪！可是，他卻不喜歡學古文，正像他不喜歡學數學和英語一樣。每當我們學習之乎者也的時候，他的雙眼就失去了光彩，有時還忍不住打哈欠。有一次他問我：“老師，為什麼我們要一篇一篇地學習那些死人的東西呢？為什麼要學習那麼拗口的abcd呢？”我笑笑説：“為往聖繼絕學，為後世開太平啊！”小北長長的歎一口氣，很無奈的樣子。

小北的字寫得極潦草，為了激勵他練字，有一次，我讓他和另外幾個字寫得同樣糟糕的男生辦一期黑板報，他欣然同意，開始大張旗鼓的張羅起來，誰知一連幾次寫了擦，擦了寫，總也寫不成個樣子。他終於悟出這是我對他的懲罰了，氣呼呼的走到我跟前説：“老師，班長有權嗎？”我説：“有啊！”小北轉過身，以前所未有的高音量下了命令：“某某、某某、某某，你們來辦黑板報，一節課完成！”全班同學的目光一起向我射來。我愕然，但很快輕輕一笑：“小北，我若指揮不動你，你休想指揮動咱們班任何一個學生！”小北也笑了：“讓我試試看！”後來，那幾個學生還是在我的默許下完成了小北交給的任務。事後，小北一臉驕傲地向我示威：“老師，怎麼樣？”我説：“可惡！”這是在説小北，更是在説我自己。從那以後，在我面前，小北是一個字也不寫了。小北的字依然沒有長進，後來想想，真是可惡！

小北很喜歡彈吉他，又很想學表演，曾一度想搞文學創作，走文學發展之路；又曾一度想到河北電視台“明星夢工廠”欄目參加演出。説實話，他在這些方面是很有天賦的。可這些特長在我們這所鄉下的普通高中很難被那些正統的學校權威們所接受，也很難有更高水平的發展。小北常常對我説，他的前途是渺茫的！我第一次感到我蒼白的説教在他的失意麪前是那麼的無力！第一次感覺到山村普通高中在素質教育面前是那麼的軟弱！

在我的感覺中，小北還在用功，還在盡力，還在十分吃力地學數學、學英語、學古文，還在偷偷的彈吉他。可是，他卻突然告訴我説，他好像不能上學了，因為他父母給他訂了一門婚事，要他回家結婚！他説，就算是他能抗婚，他的英語和數學也是學不好的了！他説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説他常常失眠，失眠的時候就喝酒，喝了酒就昏昏的睡了，有時候會夢見自己在舞台上演出。他説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很低，眼裏一直噙着淚花。我聽着，已止不住淚水，我突然站起來，爆發般地説：“不行，我不放你走！咱們班還沒有畢業，你就想溜，沒那麼容易！”小北終於放聲大哭了。

我和小北的父母較量着，和這個不重視教育的農村風俗較量着，也和小北所有的弱點較量着，可是，最後，我還是失敗了。

小北走了，走的時候對我説：“老師，有的時候，你好天真，你不知道我們這裏是一個怎樣的環境，你説的那些道理在這兒根本扎不了根啊！”我終於對小北放手了。

再次見到小北的時候已經時隔兩年。

那是深秋的一天，風很大，我回縣城的時候，汽車在一家石材廠門前拋錨了，我從車裏出來，剛想透透氣，聽見有人在喊：“老師——”聲音有些沙啞，我循聲望去，飛揚的石灰粉塵中站着一個高高瘦瘦的人，頭髮零亂，身上臉上滿是白色的石灰粉末，手上拿着一把錘子。<蓮山課~件>

“老師——”那人很高興的笑着，扔了錘子向我跑過來，我驚異片刻，心裏一酸：“小北，是你嗎？”他向我伸出手，我看到那雙曾經迷戀吉他的修長的手已經粗粗裂裂，滿是老繭、、、、、、

我在心裏喊着：小北，小北，我最鍾愛的學生啊、、、、、、

今天，當我再次回想這段經歷的時候，我又一次忍不住熱淚盈眶了。心，像被掏空了一般。我曾經拼命的想拉住他的手，我曾經拼命的想讓他追求自己的夢想，可是，為什麼在他的背後要有那麼一個固執的家庭和一個比家庭更固執的陳規陋習在拉着他走向另一種生活呢？眼睜睜地看着他慢慢滑向那個他不想去的地方，我卻無能為力！親愛的祖國，親愛的黨，您知道在我們鄉下的普通中學，有多少孩子感到前途渺茫嗎？您知道在我們這個貧困的山村，有多少家長早早的把孩子推向社會嗎？每當教室裏空出一個座位的時候，我的心就會殘損，可是，我要怎樣才能留住他們呢？

今天，國培計劃的春風吹到了我們這裏，中西部農村的骨幹教師可以沐浴着祖國的春風發展成長了。能來參加培訓，我是幸運的！能夠繼續在鄉下的普通中學默默耕耘，沒有失學的孩子也是幸運的！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有多少飢渴的心靈可以勃發出生命的力量？有多少青春的花朵可以迎風綻放？憑着對教育的忠誠，憑着對生命的尊重，憑着對信念的執着，讓我們把目光投向那些渴望讀書、渴望知識的雙眸！我們不但要愛學生，而且要學會怎樣去愛！我相信，今天，我們給他們一縷陽光，明天，他們會回報社會整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