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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成功大學醫學院畢業典禮龍應台的講話

台灣成功大學醫學院畢業典禮龍應台的講話

台灣成功大學醫學院畢業典禮龍應台的講話:大學裏不會教你的兩件事

台灣成功大學醫學院畢業典禮龍應台的講話

各位同學:

我今天演講的題目是:大學在制度性教育下該教而沒有教的兩件事。

第一,它教你如何與別人相處,沒有教你如何與自己相處。

合羣,曾經是我們從小到大“德育”的核心。個人在羣體中如何進退貫穿於整個儒家思想,但是儒家極其講究的個人修身、慎獨的部分,在現代化的社會裏,卻被忽視。

我們是一個習慣羣聚的羣體。在行為舉止上,我們喜歡熱鬧,享受呼朋喚友的快樂。在思想判斷上,我們用“集體公審”或者“拉幫結派”的方式思考問題。在時間的分配上,我們的學習表塞滿課程和活動;在空間配置上,我們無時無刻不在與他人“相濡以沫”。

獨思的時間,獨處的空間,不在我們的課程設置裏。

把這個問題説得最透徹的,我認為是原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他在1941年就指出當時的大學課程設置是有問題的,因為課程以“滿”為目標,不給學生“獨思”的時間:“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物之盛,而自審其一人之生應有之地位,非有閒暇不為也。縱觀歷史之悠久,文教之累積,橫索人我關係之複雜,社會問題之繁變,而思對此悠久與累積者宜如何承襲擷取而有所發明,對複雜繁變者宜如何應對而知所排解,非有閒暇不為也;人生莫非學問也,能自作觀察、欣賞、沉思、體會者,斯得之。”

在你們四年或七年醫學院的學習時間裏,諸位想必學到了各種技術,但是,“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物之盛,而自審其一人之生應有之地位”,重不重要?大學是否教了你?“縱觀歷史之悠久,文教之累積,橫索人我關係之複雜,社會問題之繁變”,在你的解剖學、病理學、臨牀課程裏,是否有一點點入門?在整整四年或七年的培養中,試問百分之幾的時間,是讓你用在“觀察、欣賞、沉思、體會”之中的?

一個沒有能力“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物之盛”,而對自己的“存在”狀態有所思索的人,會是一個幾流的醫生?

四年或七年的大學生涯,大半是在喧譁而流動的羣聚中度過的,難有空間對自己進行檢討、探索、深思。對此,梅貽琦感歎極深:“人生不能離羣,而自修不能無獨……至情緒之制裁,意志之磨礪,則固為我一身一心之事,他人之於我,至多亦只所以相督勵,示鑑戒而已。自‘慎獨’之教亡,而學子乃無復有‘獨’之機會,亦無復作‘獨’之企求;無復知人我之間精神上與實際上應有之充分之距離,適當之分寸……乃至於學問見識一端,亦但知從眾而不知從己,但知附和而不敢自作主張,力排眾議。晚近學術界中,每多隨波逐流之徒,而少砥柱中流之輩。”

“慎獨”,其實就是在孤獨、沉澱的內在宇宙裏,審視自己在環境中的處境,剖析人我之間的關係,判別是非對錯的細微分野。“慎獨”是修煉,使人在羣體的沉溺和喧鬧中保持清醒。這些,大學教你了嗎?“情緒之制裁,意志之磨礪”,在不在大學的課程裏?

“只知從眾而不知從己”的人,不知“人我之間精神與實踐上應有之充分之距離”的人,請告訴我,會是一個幾流的醫生?

紐約市長布隆伯格是紐約市立大學2019年畢業典禮的演講人。他送給畢業生的“金玉良言”是:“成功的祕訣其實很簡單,就是你要比別人拼命。如果你比辦公室裏其他同事都早到,都晚退,而且一年365天沒請過一天病假——你就一定會成功!”

他舉自己的父親作為例子:“我父親就是這樣,他從早幹到晚,一週七天,一輩子從不休息,幹到最後一刻,然後跑到醫院掛號,就地死亡。”

我看了報紙對這段“金玉良言”的報道,不太敢相信。心想,會不會這位老兄意在反諷,卻被居心不良的媒體拿來做文章?於是我找出他演講的現場錄像,從頭看到尾,發現他真是這麼説的,而且極其嚴肅。

我想,如果你是以紐約市長這種觀念來培養自己的,我會很恐懼有一天落在你的手裏。醫生被稱為醫“生”而不被稱為醫“死”,是因為他必須對“生”有所理解。

第二,大學教育教了你如何認識“實”,但沒教你如何認識“空”。

我不知道在你們醫學的制式教育裏,有多少文學的培養?你們都在搖頭,表示沒有。我認為,文學應該是醫學院的大一必修課;文學,應該是所有以“人”為第一對象的學科的必修基礎課之一。因為文學的核心作用,就是教你認識“人”。

讀過加繆的小説《瘟疫》的,請舉手……70人中只有4人,比例很低。2019年,我因為“非典”爆發而重讀這本小説。小説從一個醫生的角度描寫一個城市由於爆發瘟疫而封城的整個過程。瘟疫流行時,封不封城,有太多的重大決定要做。是什麼樣的訓練,使一個衞生官員做出正確的決定?醫學素養絕不是唯一的因素。是什麼樣的人格,使一個醫生可以走卻決定留下,不惜犧牲生命?是什麼樣的素養,使一個醫生知道如何面對巨大的痛苦,認識人性的虛偽,卻又能維持自己對人的熱忱和信仰,同時保持專業的冷靜?

加繆通過文學所能告訴你的,不可能寫在公共衞生學的教科裏。醫學的教科書可以教你如何辨別鼠疫和淋巴感染,可是加繆的文學教你辨別背叛和犧牲的意義、存在和救贖的本質。

有多少人讀過卡夫卡的《蜕變》(即《變形記》)?對不起,我覺得《蜕變》,也應該是醫學院大一學生的必讀書。你的醫學課本會告訴你如何給一個重度憂鬱症患者開藥,但是,卡夫卡給你看的,是這個憂鬱症患比海還要深、比夜還要黑的內心深處——醫學的任何儀器都測不到的地方,他用文學的X光照給你看,心靈的創傷纖毫畢露。

是的,文學,是心靈的X光。它照得到“空”。

將來的醫生,請問你具備這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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