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人生感悟的美文欣賞:塵俗深處得閒境

編者按：一家人在地裏幹活，夕陽山外山，溪水渡旁渡，縱使無言，亦覺温暖直抵心頭，不僅慨歎，若身外有四時，心無寒暑，胸懷廣闊，便可以小天下了。這是作者在家鄉的思想感悟，令人印象深刻。下面讓我們一起來看看這篇塵俗深處得閒境。

麥子開鐮時， 一串串大杏也由青變黃了。

前腳一踏進院子，就看見母親正站在梯子上，伸着胳膊在枝葉繁茂的杏樹上摘杏，能想象近七十歲的老太太上樹是什麼樣子麼，顫巍巍搖晃晃，看得人膽戰心驚。

母親去年搭梯子上樹夠洋槐花時，還有人偷偷錄了視頻給我看，笑着誇老太太厲害，可把我嚇得不輕，我趕緊打電話阻止，未果。結果，第二天她自己又上樹，從梯子上摔了下來，還好沒大問題，但已經快把人的魂給嚇掉了，好不容易將養了幾個月，好些了，現在又上樹。你説人老心不老，也得有個分寸不是。

趕緊連哄帶騙從梯子上把母親扶下來，母親卻有些着急，嘟囔着説今年的杏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可不是麼，院子裏滾落了一地的杏，黃裏透紅，有些摔成了麻子臉，有些摔成了腦震盪，有些粉身碎骨，成了一灘一灘的杏泥。壓架藤花重，團枝杏子稠，院子這棵杏樹，輕輕碰一下，杏子就啪啪啪掉下來，滿院子都是。

母親説，早上颳了一陣風，她跑去院子裏一看，結得太繁的杏樹枝早已被折斷，落了一地的杏兒，她捨不得讓杏子就壞到地上，就撿起來，筐裏，甕裏，盆裏，都是紅紅黃黃的杏。堆得和小山包一樣，也真讓人發愁，這幾日母親就提着筐筐籃籃到去七大姑八大姨家送杏。

我一邊聽母親説着，一邊吃了六七個大甜杏，嘴裏還唸唸有詞，“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大黃杏便落滿了南山。嘿嘿。”

這次回來，美名其曰幫家裏割麥，其實還不是遊山玩水來了。走到麥地，輪不到兩鐮，胳膊就痠疼，手就磨起泡，只能拿着手機啪啪啪東拍拍西拍拍。爬牆、上樹、扣門縫、折花枝，抓蝴蝶、玩狗、逗貓，精通得很。

其實這也不怪我，誰讓鄉下的日子安穩得讓人不思進取呢?

風拂過樹葉嘩嘩地響，蝴蝶在黃瓜花上飛來飛去，農具擺放在屋檐下發着冷光，起了毛的架子車皮繩耷拉在半空，打了鐵皮補丁的車擋板發着光，還有一些長着尖長的麥芒的麥穗夾在車的縫隙，連同雪白的棉絮，歲月靜好的痕跡如此明顯。

這田間風情也沒得説呀。寶藍色的麻野雀從糞堆倏地飛到樹梢，站在高枝上蹦着、叫着。小路，田地，土堆，樹木，遠山，都是畫呀，這風、花、牆、瓦，都是一家子，你陪着我，我陪着你，親密無間，默契十足。紅磚牆、青磚牆，是最好的背景牆，紅月季和它們是絕配。不論哪個角度什麼天氣，總有一叢在牆角，鮮豔着，靜默着，互相愛慕。還有擀杖花與柴堆、轉紅花和破缸爛甕，單碗花和瓦渣片片，也都是絕美的風景。

在外打工的父親也回家收麥子了。這次沒有坐長途車，竟然騎了一輛青綠色的自行車回來。説是別人搬家要丟，他看着車架挺好，就花了四十塊換了輪胎和車座，大老遠從大西安城把車騎到老家藍田來，從早上騎到現在整整四個小時，直喊騎得膝蓋骨疼，讓母親給他揉。母親嗔怪了幾句，揉了兩下，他就樂呵呵站起來，抬抬腿，説好多了，竟然不疼了。簡直是現場撒狗糧給我們看麼。

午飯，是父親吃了一輩子還愛吃的油潑面，煎油潑在葱花、辣子面、鹽、醋和熱面上，呲啦一響，香味直往院子外面躥。父親蹲在房檐下，先剝了一頭蒜捏在手心，然後左手端碗，右手用筷子把面挑起來，吹一吹，翻一下，再攪一攪，再挑起來，吹一吹，就囫圇地把面放嘴裏，一邊嚼着面，吸溜着，再“咔嚓”咬一口蒜，看得人真眼饞。

門口挑着扁擔喊着“賣香瓜”的是隔壁村子的福旺叔，比犀利哥更有範兒，精瘦的高個兒，戴着一頂大斗笠、褲腿捲到膝蓋、左邊高右邊低，籠裏插的紙片上還時髦地寫着“瓜念你”，瓜一斤兩塊，便宜，隨便嘗，不甜不要錢。可是既然嚐了，誰還好意思不買個兩斤三斤的。這家賣完，他就挑着咯吱咯吱的扁擔一晃一晃地往那家去了，那姿勢跟走台步一樣，有韻律，有節奏，又悠閒。

吃完午飯，掩上大門，看樹影斑駁地拓在地上與風嬉戲，調皮的鳥兒把白花花的屎甩在院子，自顧自飛着、叫着。又大又圓的青核桃兩個三個擠在一起，滿樹繁華。父親躺在屋裏涼蓆上休息，起了呼嚕聲。準備待太陽下去，就拉起架子車去地裏割麥子。庭院草深遮蔽，路徑不識，鳥兒時來啄食，後面菜地裏，黃瓜、西紅柿、葡萄架都用粗壯的樹枝搭得整齊又漂亮，一窩窩的茄子剛澆了水，長勢正好。

傍晚時分，清風拂過山岡，一家人在地裏幹活，夕陽山外山，溪水渡旁渡，縱使無言，亦覺温暖直抵心頭，不僅慨歎，若身外有四時，心內無寒暑，胸懷廣闊，便可以小天下了。

作者：康娜

公眾號：康娜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