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二十四節氣的散文：在節氣中重生

立春

立春兩個字是多有動態的一個詞，一個“立”字，彷彿報春的喜娘從冬天裏甦醒過來，醒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着輕紗羅裙，娉婷走來，垂首捋發，拂衣而立在你面前，悄悄説，官人，喜轎近了。

整個畫面都活了。怎生不歡喜?

記憶中，許多個立春，母親操持的是灶台鐵鍋裏翻動的春餅，一張一張白玉蒲扇一樣的薄薄小餅在母親的手下成了，剩下我們急不可耐的狼吞虎嚥，真是糟蹋了那麼美好的東西，童年裏誰管他呢，什麼都是着急的，顧不上美，也顧不上欣賞，只顧着養足了胃口去野去。

立春的農家母親除了春餅，還有出了正月的第一次漿洗，紅雙喜的被面飄蕩在院子裏迎風招展，那是極美的，紅紅綠綠的齊整，隨風一蕩一蕩，彷彿大觀園裏寶黛玉集體來了，上演春日裏的好。

再逢上一個好的春日，母親開始打袼褙，邊邊角角的花布，像是花粉軍團，而母親是挎劍將軍，手持令牌，東調兵，西遣將，一桌子花色娘子成了一大幅壯美的袼褙。再刷上漿糊，“啪”貼在外房屋檐下的牆壁上，等着他跟隨立春的温度温暖起來，結實起來，成為手下一雙雙兒女腳下的布履，

走千里路，從母親的手下開始。

雨水

雨水的節氣在東北是很反向，雨水的節氣裏標註着“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屬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之後繼之雨水。”

可是，北方的三月天還是有雪飄飛的季節，不到五六月份，雨水這個矜持的佳人，是不會輕易來的。

來做甚?落地成冰是惹人厭的。

所以北方的雨水往往要推遲好幾個月，很識趣，等到真正的春暖花開，他才來湊一份熱鬧。

雨水的季節下雪，綿綿的，已經不那麼冷了。良人架上火鍋，備好食材，約三五個知己，推一桌的牌局，麻將嘩啦的空隙裏，是他們關於市井種種的閒聊。外面飛雪正綿密，屋裏爐火清旺，口中故事酣暢淋漓。我躺在牀上看書，偶爾留一隻耳朵聽一聽，又假裝不在意世俗薄世，我是讀書人吶，羞得聽東家長西家短坊間緋事。可是哪一個文藝的玩意能離得了市井的温牀呢，都從民間來，又到民中去。

一場雪囚的人沒去處，便住在坊間雜聞裏，住在東家長西家短裏，住在紅塵那些長長短短的故事裏。温得耳朵很受用，比書中那些加工完的故事更惹人。

我眯着眼睛看他們，一羣侃大山説故事的男人女人們，興起致來，開始挑撥火鍋，温上一壺水酒，開始大興飯事。

雪還在下，我喜歡雪隔離開的世界後小撮聚集的小團體，他們多熱鬧，在雨水的節氣裏閒聊，看雪，吃肉，喝酒，把天捂熱。我收集他們的故事，寫上一筆，温暖我的紅塵。

驚蟄

母親説，驚蟄是蟲子活的季節，這是我沒讀過書的母親，對節氣最簡單直接的理解。

老師説，每年太陽運行至黃經345度時即為驚蟄，

黃經?不甚明白。

小夥伴們説：驚蟄就是咱們開學的日子。

蟲子在北方的土壤裏還沒活過來，瞧，我們這羣土蟲子野蟲子開始活過來了，折騰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

唧唧喳喳的女生像是枝頭的蟲子，總也説不完的話，大聲的小聲的，趴在耳邊輕聲的。

嗚嗚哇哇的男生是池子裏或壩上剛甦醒過來的蟲子，此起彼伏，叫聲摩肩接踵。

一個驚雷炸開了，“鈴鈴鈴”所有的聲音都頓時消失了，上課的鈴聲就是安定劑，消滅了這羣小蟲子的興奮，接下來校園裏會傳出來“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説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對嗎，驚蟄總要打打雷才像樣子，總要有蟲子活過來才像樣子。

春分

《春秋繁露·陰陽出入上下篇》説：“春分者，陰陽相半也，故晝夜均而寒暑平。”

中國古代將春分分為三候：“一候元鳥至;二候雷乃發聲;三候始電。”便是説春分日後，燕子便從南方飛來了，下雨時天空便要打雷併發出閃電。

北方的燕子比較懶，四月的時候還在對南方的舊居戀戀不捨，不肯回歸。總要等五月過後，才會定了機票，打點好行囊，拖兒帶女的登機了，開始為期半年的北方之旅。

只記得那個叫春分的姑娘，生在春分，母親絞盡腦子，父親翻遍黃曆掐算生辰八字，也無更好的名字。老邁的奶奶一句話“今個春分，就叫春分好了，我們南方的老家已經開始楊柳青青、小麥拔節、 油菜花香了。

移民到這裏來的奶奶還是惦念故鄉，恨恨不平北方的春來晚。

待到春分長到十八歲，出嫁的日子定在春分。已是風燭殘年的奶奶面對春光生出憂思。大東北的春天可以晚點來喲，來了，我孫女就要出嫁嘍。慢一些，慢一些，不着急的，過了春分孫女就是人家人了。

過去她咒罵過那麼多北方的春分，鬧氣他來得晚，來了也不像南方那麼明媚。好像這一刻都不再重要了，不要來，不要來，再慢些，再慢一些，才好。

清明

天清地明就是清明瞭，掃墓吧，和我們親人找個節日，非常形式感的團聚一下，平時沒有個由頭，叨唸起逝者也是在心裏悄悄的，怕説出來潮濕了所有人世界的空氣，無端的集體悲傷總是太過於悲烈。懷念最好在各自心裏，雖然都在做，但是表面還是笑呵呵的對待這個世界，把傷念藏好，自己個做自己個的念去。

清明這天允許集體懷念的，流淚也一處流，可以不覺得難為情的悲泣上一會兒，因為對成人的世界來説，很正式的哭是非常難為情的事。

壟上殘雪未消，露出黑色壟台，白色積雪壟溝，白白黑黑曲徑分明，説完心話，一起相約壟上看雪也是不錯的。看人生兩條分明的線在延伸。生與死，暗與明，悲與歡，都像這兩條線，相依相伴。

穀雨

民諺説：穀雨好種田。

北方開始大興土木要種田了，種田前的空隙裏，一樹一樹的梨花開了，桃花開了，李花也開了。耕牛你慢些走，我一邊播種一邊看花可好?

人在花樹下，真是什麼煩惱都沒有了，被一種壯觀的美麗震懾，瞧，多美，那東西有力量一樣撞擊進胸膛裏，讓你美得發疼。

浮花濃香落滿頭，染滿腮，就做良辰美景花好月圓的思趁和痴念幻想。我站在讓人眩暈的花海里，無端的有些憂愁，花開如此驚喜，薰我整個日子生命都是香的。可是，總是有花敗，我不能想花敗，敗了，我要怎麼去面對?

這樣濃烈的憂思真真是小女兒態。誰解其中味?那個痴女的我讓花給迷惑了。花開花落，聚散離合，花如是，人也如是。

穀雨把花開的世界送來了，他不管別個，我只把花插進心海，也不應該管別個。讓他自由的開放，自由的隕落，花開花落都是他的自由，是他完整的生命。

對的，沒有死的生命是不完整的，有一天你會知道，死亡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沒有他是不可能的，也是缺憾的，上帝從來不讓人缺憾。眯着桃花眼接待凋落吧。

紅塵的花園，種的是生死枯榮，庸常人生。開的是自我傳奇。

人生的節氣裏請你們各自安好。

本文作者： 宋千尋

公眾號：千尋花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