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小説：敬禮！媽媽

娃娃是田嬸唯一的兒子，當兵的第三個年頭就犧牲了。在北風吹、雪花飄、滴水成冰的冬季，為了救一個滑冰落水的小孩，娃娃成了羅盛教式的英雄。

報紙上登載、喇叭裏廣播，娃娃英名傳天下。

部隊首長、地方幹部，捧着娃娃的骨灰盒來了，來看望烈士的媽媽。

“田嬸，你生了一個好兒子!娃娃是個好戰士!”

“好人命咋不長哩?”田嬸垂頭歎息。

“吃的、住的、穿的、用的，有什麼不如意您就提出來，政府會解決的。”

“沒有了娃娃，什麼樣的日子我也過得去。”

田嬸説這話時沒掉一滴淚。也許，連日來的淚水已經乾涸了。

時間一晃就是八年。

明天是田嬸的五十歲生日。

五十歲生日時田嬸有個奇特的想法。

村東頭劉二孃生日，兒子在電視上點了歌。和田嬸一般大的春娃爹生日，兒女們也給他在電視上點了歌。看着這些同齡人，田嬸就想起了兒子娃娃。

那時候，娃娃一大早就在祖宗的牌位前給媽媽磕頭祝壽。

當兵的那兩年，娃娃總會趕在媽媽的生日前來封信，以軍人特有的姿勢喊一聲：敬禮!媽媽。

如今可是越興越時髦了。

田嬸想讓娃娃在電視上給她點首歌，讓她也風光風光。可娃娃......

田嬸日食不香、夜寐不甜。她常在夢中見到娃娃，娃娃給她在電視上點了歌。她看得好激動、好激動。多少年流乾了的淚水又流開了，止也止不住。她滿村子熱烈歡呼“娃娃給我點歌啦。娃娃給我點歌啦。”笑聲中醒來的田嬸一枕黃粱，就痴痴地不説一句話。

聽人説花二十塊錢能點一首歌，田嬸茅塞頓開。她要自己掏腰包點首歌，寫上娃娃的名。讓娃娃也露個臉。娃娃是孝子，在九泉之下他也會為媽媽祝福的。

田嬸喊來了礅礅。

田嬸要礅礅去跑腿，礅礅聽了就搖頭説：“田嬸，這事您咋不早説!娃娃是咋的?我是咋的?我就是你的兒。這點歌的錢，我掏。”

田嬸説：“歌是娃娃點的。錢是娃娃掏的。你只管跑腿嬸就謝你啦。”

“娃娃掏錢?娃娃......”

“娃娃託夢來着，要給我生日點歌哩。這錢，原是給娃娃買紙錢用的。”

“田嬸......”

“拿着。用了別人的錢，娃娃九泉下的亡靈也不會安穩的。”

村裏離城裏遠哩，一天打不了一個來回。田嬸説礅礅快去吧，遲了就跟不上了。

這一夜，田嬸看罷電視就舒舒坦坦睡了一個囫圇覺。

入冬來的第一個好天氣。日頭暖洋洋地照着，沒有一絲兒風。

田嬸的五十歲生日。

鄉親們來了。村幹部來了。人站滿一院子。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熱鬧呵，他們昨晚上準看電視了。他們知道了田嬸的生日，他們帶來了鞭炮、點心、壽桃、蛋糕...... 他們一進門就嚷開了：“田嬸啊，我們給您祝壽來了。生日快樂!”

“快樂。快樂。”田嬸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

娃娃，媽媽謝謝你啦。

“田嬸，昨晚上......”有人張口要問娃娃的事，就有人扯住他的衣角，話到嘴邊又咽下。

田嬸聽得清，看得見。

“昨晚上，是娃娃給我生日點的歌。”

八年了，娃娃還活着?人們心裏揣摩着，誰也不想開口問究竟。

礅礅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有人説：“礅礅，你遲到了。”

礅礅不答話。見了田嬸就説：“田嬸，這是您給我的錢，給您。”

田嬸生氣了：“怎麼，這是娃娃的錢，你不花了，這點歌的人還是不是娃娃?”

礅礅急了：“田嬸，你聽我説，到了電視台，人家説早有個叫娃娃的來過了，是個兵。他給母親生日點歌的手續已辦妥了。我不信，人家就拿着手續讓我看。”

礅礅和田嬸的話把大家説清楚了。也説糊塗了。

這時候，門外走進一個年輕的兵。

“媽媽。”

“娃娃。”田嬸看見兵就不由自主地應出了聲。

人們看那兵，那英俊、威武、瀟灑，活脱脱一個當年的娃娃。

“媽媽，我是您兒子娃娃。”年輕的兵跪下了，眼淚吧嗒吧嗒。

“你是娃娃?”鄉親們異口同聲，詫異中不乏歡喜的驚奇。

“你是娃娃?”田嬸似夢非夢。

“我是娃娃哥當年救出來的孩子。從那一天起，我就改名娃娃。從那一天起，我就盼着長大當兵，做媽媽的娃娃。如今，八年了。娃娃長大當了兵，就在當年娃娃哥的那個連隊。從連長口中我知道今天是媽媽的生日，第一個探親假我就來看望您老人家——親愛的媽媽。”

“孩子，快起來。娃娃，快起來。讓媽媽好好地看看。”

田嬸扶起了娃娃。仔細地瞧着娃娃。曾經流乾的淚水又閃動着激動的淚花。

娃娃一個立正。

在場的人都一個立正。

敬禮!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