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徐恆堂長篇小説《鄉裸》有感

以前讀長篇小説，心中對作者雖有神往與崇敬，覺得小説寫那麼長，確是非凡。但讀起來往往望而卻步，沒能深入往下讀，以至於竟沒有完完整整地讀完一部長篇。及至讀完徐恆堂創作的長篇小説《鄉裸》，才覺這樣的長篇小説確有讀頭，心靈恍若進入一塊廣闊的原野，頓覺豁然開朗，仍至對這部小説愛不釋手。

《鄉裸》通過對一羣有血有肉、形象鮮明的人物描寫，充分展示了贛東農村社會大轉型時期的面貌，再現了二十世紀七十至九十年代明水村翻天覆地的鉅變。小説中既有雨陽式的善良樸實的良民，田龍大伯這樣德高望重的長者；又有浩陽那種依權附勢善於鑽營的刁民，賈進多等官場的～典型；更有朱四順那種優秀的農村基層幹部和湯青龍這樣上進式的農民形象；同時又有孔銀貞、婁桂芳、郭豔萍、湯冬花、李春花等一批農村婦女的各類形象以及她們的悲喜婚姻。人物寫得有血有肉，真實可信，感人肺腑。

《鄉裸》從最具有農村風俗的婚嫁起筆，一開始便展示出雨陽、浩陽這對人物的尖鋭矛盾。浩陽是生產大隊長，驕橫跋扈，不可一世；而雨陽則是一個長相難看的“壞分子”。兩人的婚轎在富有傳奇色彩的舉人橋上相遇。由於各不相讓，一場不可避免的打鬥發生了。矛盾由此展開，這為以後揭示農村的各種矛盾埋下了伏筆，波瀾起伏的農村變革拉開了帷幕。

浩陽無疑是一個焦點人物，其人貫穿始終，是情節最複雜、思想變化最劇烈的人物之一。

在那個年代裏，浩陽家境還算不錯。但故事開頭他有點近乎悲劇色彩，他一連娶了兩個老婆皆死於非命，人們議論他命不帶官，當官引災。浩陽的確不是當官的料，這在後來的故事情節中可見。除了搞批鬥、喊口號外，他充其量只能做做鑽營家的買賣。隨着改革開放，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行，先前的空喊口號行不通了，在祠堂批鬥“壞分子”那種作威作福的神氣亦不再了，倒是要靠自己種田過日子了。他充分利用在官場煉就的溜鬚拍馬的本領，很快從賈進多那裏弄到承包修路工程，狠賺了一筆。他沒有忘記給賈進多送一筆好處費。浩陽無疑是個悲劇性的人物，他第三個妻子春花的離去，加重了他的悲劇色彩。政治上的墮落，使得他在鄉親們中臭名遠揚；春花的離去，他又走進了嫖娼的污水坑，被人毆打還賠了錢，落得個“婊子無情”的感慨。婁桂芳正是利用他的好色，引他暴露出賈進多的罪行，使黨和政府及時剷除了這一官場毒瘤。但浩陽又不是完完全全的“壞”，在雨陽出走、桂芳坐牢，及至雨陽喪命，他都有過內疚，但這種內疚終於沒能化作善的行動，這也是他悲劇的另一面。

再説雨陽。雨陽的命運可謂悲慘。雨陽補鍋出身，家庭窮困，相貌不俊。但在作家的筆下，他心地善良，正直勇敢，樂於助人，令人肅然起敬。

雨陽是個敢於鬥爭的人，面對有權有勢的賈進多，他毫不退步，勇於揭發；面對趨炎附勢的浩陽，他當仁不讓，將他按在夢港河裏喝了一肚子水，他農忙不出工是對做多做少一個樣，幹好幹壞一個樣的強烈抨擊和無情嘲笑，也反映了計劃經濟體制對生產力的嚴重束縛。

雨陽在整個故事情節中無疑是占主導地位的。但他還是悲慘地死去了。他是死在～分子的魔爪之下，同時也是性格的悲劇。雨陽的死在鄉親們中引起了巨大震動，一場羣體事件即將發生，只因為湯青龍的勸説，才得以化解。桂芳舅舅的死，既是對～分子以命抗擊，也是對官僚作風的血淚控訴，揭示了法律在權力面前的蒼白。同時，又是作家應用波瀾疊起的寫作手法將故事推向高潮。

朱四順是農村基層幹部的典型形象，他正直善良，辦事穩重，為人誠實，富於農村基層工作經驗，在大喊口號的年代，他以退為進，保護象雨陽這樣的羣眾，當羣眾生活遇到困難，他又主動送米上門，解決貧苦農民的充飢之需，在歪風邪氣面前，他善於採取正確的方法給予抵制，處處體現出一個黨的幹部的凜冽之氣。他主動讓賢，培養優秀～人，也是他的高尚之處，精神十分可貴。

相比之下，賈進多、白競業之流，顯然是共產黨內的敗類，是官場的毒蟲。這些毒蟲在農村這個特定環境中肆意作惡，殘害百姓。讀到這些人物，使人聯想到現實，現實中不是有許多官員在權錢交易、錢色交易中紛紛落馬嗎？雖然他們不會輕易露出馬腳，但作惡多端必自斃。身任縣長的賈進多最後進牢房，不正説明了“惡有惡報”俗語嗎？

《鄉裸》小説中，湯青龍、郭豔萍等人是新生力量的代表，是明水村在社會大轉型時期湧現出來的弄潮兒。青龍放棄幾千年的農耕興辦養豬場，預示着農村變革中新生活的開始。科技致富改變了農村幾千年落後的耕作方式，注入了現代化的生活方式。而湯青龍從一個農民成長為人民政府的縣長，既是朱四順這一代老前輩老黨員培養的結果，更是他自己奮鬥的結果。他從農民到縣長，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

小説中湯冬花母女的悲劇命運尤為震撼人心，使得《鄉裸》這部小説格外深沉。本來，湯冬花的母親朱細玉在賈進多的引誘和淫威下已失身，但朱細玉又輕信了賈進多的承諾，以為他會娶女兒湯冬花為妻，又把女兒送進了虎口。豈知賈進多隻是衝着她們的姿色而來，哪會把她們孤女寡母放在心上。後來，湯冬花竟成了他進貢給“大專員”的“人肉禮品”，成了他升官的踏在腳下的階梯。朱細玉悲慘地去世後，湯冬花竟仍有與賈進多結為夫妻的幻想，這就使得她們母女的悲劇尤其悽慘。湯冬花吊死在賈進多辦公室外的窗下，雖是一種捨身的強烈反抗，但畢竟這種反抗在強大的權勢面前，顯得十分蒼白和無奈。

田龍大伯的死是壯烈的，田龍大伯年輕時在部隊當兵，轉業後不幸殘廢了一條腿，家境十分困難，在朱四順、雨陽、青仔等人的幫助下，生活還算過得去。他對社會主義是熱愛的，關心他人、關心集體。因為冬花的死，他敲打賈進多的小車，被關進了監獄。可是，當夢港河發生水災時，他拄着枴棍勇敢地投入到抗洪救災中，因而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他

死後，因為尚在取保候審期間，未得任何表彰。而他是死得其所的，人民羣眾記着他。

《鄉裸》在為文上更是別具特色：

其一，方言運用恰當。雨陽在罵浩陽時有句“操娘唏”，這是贛東人的口頭禪。在某些場合下，這話並不含有罵人的意味，而常常是熟人打招呼、閒聊時的用語。這正是一個地方的某些文化特色，作家應用得恰到好處。

其二，對農村婦女在“性”問題上把握準確。當月娥發現丈夫有性方面的疾病時，不是大吵大叫鬧離婚，而是在婆婆的責怪下忍氣吞聲，想方設法為丈夫治病，體現了農村婦女那種特別的忍耐力、賢慧和單純善良。當然，月娥是女人，而且是正常的女人，女人需要男人，需要正常的性生活，所以月娥的紅杏出牆是可以理解的。需要特別提到的是，月娥與鴨皮腳私交，並不是去尋找性快樂，而是在農村強大的封建殘餘勢力的壓力下去尋找傳宗接代的“種子”，當她懷上了青仔以後，她就再沒與鴨皮腳幹那事了，直到她丈夫去世，才與他幽會過幾次。作家對農村婦女月娥的這種把握，是極其準確的。當然，在描寫朱寡婦、湯冬花等人在“性”問題上，同樣把握得十分準確。

其三，農村的械鬥是時有發生的，無論是在舊社會還是在文明程度已經很高的現代，這種為着本村或本族利益而進行的械鬥，都有發生。在械鬥中，一村村民都會表現得異常團結，這是一種很奇特的現象。小説抓住了農村這一奇特現象，明水村與朱家村為爭山地而械鬥，描寫的篇幅雖不多，卻寫得十分精采，不僅場面壯觀，且寫得十分細緻，給人印象深刻。

其四，小説上談天文、下説地理，不僅場面廣闊，且內容極為豐富。田龍觀天象而知有雨，浩陽琢磨春花而去算命，青仔和郭豔萍為生豬進行人工授精，尼姑惠空的佛家説教，都涉及到許多專業術語，作家都寫得得心應手，十分精到，令人歎為觀止。

徐恆堂先生不愧為文壇大手筆、不愧為語言大師，其文學才華確實令人佩服。我期待這位文壇大家多出精典鉅作，為才子之鄉的臨川文化再添輝煌，為祖國的文化事業再作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