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大學的美文：我的大學在月亮城

讀這篇文章，你可以懷念大學，懷念青春，這裏沒有愛情，只有少數民族地區的獨特經歷。

草莖很亮，彷彿被太陽照出了油脂，沒膝深的荒草坪，只要我一躺下去，便沒人能發現我了。學校後山，只在幾裏外的地方有個彝人住的小土院。我從不耽心有人會找到我躺着的地方。中午吃過飯，我便會拽本書，趕到那去。陽光暖烘烘的，草叢中能嗅出太陽的味道。躺着，就這樣躺着，書是不會看的，陽光太刺眼。別人都在寢室午睡，我不知自己是哪天發現的這裏。我在這裏躺了幾乎有半個月。

手帕遮在臉上，書放在胸上，兩手攤在草上，也許剛做過什麼夢，正想費力的睜開眼睛。我拿開遮在臉上的手帕，我看見了一張臉，一張彝族人黝黑的臉。他彎着腰，渾濁的眼睛正專注地看着我。天呀!什麼叫心提到嗓子眼，什麼叫驚恐......我驚叫了，那聲驚叫是我平生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

他懼然跑了，我確認是我的驚叫嚇跑了他，他帶着驚慌失措的表情，很快便不見蹤影。我驚魂未定，看看只剩太陽的天空,跳起來便往學校跑去。

和室友們説了這件事,笑了我好久.很長一段時間,只要吃過午飯她們便會問我去不去學校後山。

我的生日在四月，正是涼山最熱的時候。學校裏到處都開滿了玫瑰和月季。

第一個生日是在學校簡陋的咖啡館裏過的。室友和其他幾個朋友共有十六七個人，圍在拼成的大桌子周圍。桌上擺放着那個年代簡單而實惠的零食，然後一堆飲料和一堆啤酒。桌子中間是我自制的玫瑰花蛋糕，其實蛋糕是沒有的，不過是朋友們和我一起摘下的很多玫瑰花，鋪在一個大菜盤裏，中間點上幾隻蠟燭，權當是蛋糕了。那天晚上，讀讀唱唱了一晚上，説説笑笑了一晚上，還做了好多遊戲。最後燃燒的是浸在蠟油裏的玫瑰花，很香醇。十九歲的生日就這麼過了，收了一大堆的禮物，書、筆記本、磁帶和一些小工藝品。

二十歲的生日，讓我難忘。從下午朋友們就開始準備了。他們不知從什麼地方偷了一隻雞。農場一樣的學校裏，偷只雞不是難事。然後拿到學校小賣部裏用砂鍋煨了一下午。等到晚上，我們把砂鍋端到教學大樓頂樓。那時，月亮剛出來，在天邊掛着。十來個人圍着砂鍋，只有兩三雙筷子，一把湯勺。朋友們用手拿着雞塊，喝着啤酒，邊吃邊説些不知所云的話。涼山的風吹着，那份愜意讓我醉了好久。

過二十一歲生日的時候，我在德昌實習。記得在一家簡陋的麻賴串串店吃的串串，老師請客，然後收到了幾封賀電。那個年代沒有手機，電話也不方便，最時興的就是發賀電了，發賀電的人還必須專門到郵政局去。能收到賀電是件非常快樂的事。

如今很多朋友不知在哪兒，他們也許都不記得曾帶給我那麼多難以忘懷的情意了。

從學校西北角一段垮塌的圍牆翻出去，走20多分鐘的小路，便可到一個叫西寧的小鎮。我們經常成羣結隊去那個噪雜、骯髒、混亂的小鎮，涼山清新的風在這裏被攪得烏濁不堪，熾烈的陽光，肆意的塵土，空氣裏滿是異類。

我們一幫人在鎮上游蕩。

有時會圍着一個彝族人的水果攤。彝族人坐在只有塵土的地上，旁邊擺放着一個足有半人高的揹簍，面前鋪着一塊看不出顏色的布，布上有梨、蘋果，還有一種叫花紅的水果。花紅精緻、漂亮，外形象極了蘋果，只有六分之一個蘋果大，比蘋果豔麗，比蘋果香。我喜歡手裏握着一個花紅，細細看它夢幻之極的或嫩綠或嬌紅或豔紫，嗅它滲人心脾的馥郁香氣。我常認為花紅是一種帶有妖氣的神祕水果，它極具誘惑，使你情不自禁要擁有它。我常上花紅的當，每當我看見花紅，我都會想馬上將它們全部擁有，它們每個都象精靈，每個都打動了我的心。但花紅不能入口，它平白無味，和它外形絕對不相稱的粗糙口感讓你徹底認為它是一個騙局。買過幾次花紅後，每次我都會在將它入口時後悔不已。但它一直象我暗戀的情人一般，一見它，我便會情不自禁想將它握在手裏。後來我每次看見花紅，我便買下其它水果，缺斤少兩的時候，用幾個花紅頂上。

西寧小鎮不大，但它俱然有家電影院。我們有時會到電影院去看一場電影。一次我們專門去看《媽媽再愛我一次》。我記不清這部電影的宣傳詞，據説無論怎樣鐵石心腸的人看這部電影都會流淚。我周圍每個人在開映前都説自己肯定不會流淚，所以去看這部電影就象為了印證自已能否經受一場考驗。這部電影在這家小鎮電影院輪放，我們學校大多數學生都在這家電影院看的這部悲情大片。於是便出現了這樣的場景：我們進影院的時候，會碰上剛看完上場的朋友出場，他們都紅腫着眼睛，低着頭，一臉悲痛，有人手裏還握着手絹，彷彿才從追悼會現場出來。一看見了我們，臉上表情馬上含混不清，每個人都羞怯地露出一點笑容，最後我們都會理解地相視笑笑。自己出來的時候也一定是這副模樣。

累了、餓了我們會到一些不太乾淨的小食店，吃點麪條餛飩之類的小吃，西寧小鎮沒有讓我記憶深刻的小吃。一次，我們隨意地走進了路邊的一家小食店，裏面有一個彝族人正在吃餛飩。在食店裏我是第一次碰見彝族人。見我們幾個學生進去，店主熱情地迎了上來，問我們需要些什麼。我們幾個同學都打量着正在吃餛飩的彝族人，我們沒其他意思，我在西昌三年，從未真正和彝族人打過交道。我對他們有好奇，但無法走近。

事實上很多人認為山上的彝族人髒，愚昧，我從不這樣認為。他們有最接近太陽的膚色，身上有被太陽烤出的味道，他們在我眼裏，隱忍神奇，他們似乎最懂得太陽的囈語，他們是屬於太陽的民族。

店主見我們在看着那位彝族人，便走到那人面前，粗暴地説：“你快點吃，吃了快點走!”我吃驚地看着店主，我想她誤會了我們的意思。但那人從那一刻起讓我記到今天。他幾乎是將所有的餛飩倒進了嘴裏，滿嘴的餛飩讓他再沒有空間一個個地咀嚼，他的吞嚥變得異常費力，他想用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量，吞下滿嘴的餛飩，臉、脖子憋得通紅，脖子上青筋暴出。看着他，我無端難受，眼淚不由得流了下來。我忙跑出店去，站在外面，不願別人看見我的眼淚，不願再看見那個人，也不願再看見那個店主。我沒在那家店吃任何東西。

這個彝族人讓我每次想起都會難受。

學校在月城，但中秋從未見月城的月亮露過臉，好像這天它偏生要耍點小脾氣，在所有人最有興致賞月的這一天，耍大牌，躲在一邊吃月餅去了，對誰都不加理睬。平時，那月亮和我們關係好得很。 ­

不知道有多少次在清冷的月亮下走。月城的月比其他地方的月亮距離我們更 遙遠，也似乎小了一圈，但月城的天空純淨，空氣中沒有迷迷朦朦的霧靄，那月亮便顯得無可比擬的清遠高潔。月亮沒有一點温度的清光透過青槓樹斑斑駁駁地照着我們，我們可以在月下看書，坐在池塘邊聊天，數天上不多的星星，聽遠處火車駛過的鳴笛。

有月亮的地方有愛情。不知是因為愛情,那月亮多了一份幽幽淡淡的浪漫，還是因為月亮,那愛情多了一份解不開的清愁。情人的影子在月光下如水柔情而又迷離不清，月亮高高在天上，似乎掌握了所有愛情的結局。 ­

在來月城讀書以前，我曾做過一個月亮有光環的夢。一輪圓月，周圍有一圈拇指大的光環環繞着。這是自然界從未有的奇蹟在我夢中出現，我不知這個夢對我昭示着什麼。而當我考上月城的這所學樣，來到月城，看到那曾給我夢境的月亮，我知道月亮給了我特別的關愛。但我的愛情在月城卻如那月亮般清淡、憂愁。也許因為我愛的是一個陽光男人，他如陽光般的飛揚神采讓我時時黯淡。月城的朋友告訴我，中秋這天月城很少能看見月亮。我便有了一個心思，期待夢中的奇蹟出現，我等中秋月在月城的天空出現,我等了三年。 ­

中秋我沒能看見月城的月亮。­

本文作者： 輕輕靠岸

公眾號：匠心讀書會

本文作者：輕輕靠岸，女，生於70年代，四川鄰水縣人，喜歡讀書寫作和小狗狗。輕輕靠岸曾經在本公眾號發表《那些鄰水往事1、2、3》和《狗狗日記》感動了很多人。她善於用簡潔文字講訴複雜的故事，她記憶往事，也是在記錄個人與時代的行進史。